他自焚了,就在升平面前?

半句骂语堵在升平口中没喷出来,生生被回涌的胃液压了下去,一口污秽之物自他口中呕了出来,洒得到处都是。嗓子眼火烧也似的疼,然而升平的脑子中暂且已经感受不到苦痛了,只剩下二字在不止混响:缘术。

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缘术,那信教的疯子拥抱汽油用一句简单的“极端宗教活动”便差不多了,然而缘术的存在,却使得这一行为的效果被保留了相当成分的未知。普通的自焚与烤乳猪的物理过程无异,是绝不可能在数秒内被烧成碎片然后灰飞烟灭的,在升平那不甚清楚的观测中,他看到的景象更像是那个疯子在他眼前被高温气化了一般。

但气化也是不现实的,汽油自然燃烧绝无可能产生能直接气化一个大活人的热量。必是有缘术在作祟,至于缘术是什么效果,是提升燃烧温度还是降低人类被气化前碳化以及气化生成的碳渣的热量需求;以及这么做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是要引起更大规模的破坏还是提供那个疯子精神信仰上的安宁,升平便不晓得了。说到底,他连这阿赛究竟是他所估测的那个破坏分子还是一个碰巧在船上又碰巧受到缘术作用的邪教信徒,都尚未也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毕竟问题的本人已经消散不知所踪了,船只仍然处于要命的倾斜中,升平狠抓着身边能够到的覆漆金属船体部件站起来,他大概先需抢救这处于完蛋进程中的船只,这可是关乎一船人性命的大难。

船体仍然在不止地震颤,这让移动变得更加困难。脚掌简直要酸麻起来,升平没有听到后续的爆破,似乎爆破的制造者已经达成了他的破坏目的。升平半滑半走勉强到了下层的舱门前,船只的供电似乎受了爆炸的影像,本就笼罩在日食黑暗中的船内空间简直同夜间的申舡旧城区一般,眼睛眨了好一阵儿,才稍微适应了下层的黑暗。升平也不顾别的了,一纵身跳进了下层船舱。

这层似乎尚未浸水,也就是说,船体的爆破并不发生在这一层,升平摸着黑找着了庖厨,本想着这地方也该有个烧火的灶台,再不济有盒火柴也成。然而手一阵摸索下去,却发现这船热饭用的洋人产的电磁炉,就连煮饭都用插电的饭锅子,如此先进,反倒少了照明的用具,他又不晓得电筒蜡烛什么的在何处,还得继续摸黑。踏着不止倾斜震动的地面,要不是这层甲板尚且算是干燥,他必定要摔倒无数次。

还算好运,幸得他先前的探索为他的头脑添加了船体的大致结构印象,一片昏黑当中,倒也叫他找着了下层的梯口,已经能看到从梯口泛出的明黄色火光,不断传出水手喊叫发号的声响。升平正打算下去,船体又是猛地一震,可怕的嘎吱响自周身的钢铁船体响起,人体不受控制地跌下了梯口。他的背部重击在身下的钢铁船板,再是一口气咳了出来,险些眼前一黑,但很快便有人再给他拉起来。

一面四下看去,一面拍打着疑似内伤的肩背,水手皆满身是汗,远处仍然在渗水的孔隙处不止闪起耀目的火光,显然是在焊接。船体的供电断了,这大概用的是氧焊的法子,也是洋人的技艺。旁的水手中,几人在围着一摊机械捣鼓些什么,剩下的更忙,在搬动那些作为货品的米袋子来压制住仍然在渗水的、尚未完全被焊接住的裂隙。升平以为船舶机械同氧焊自己是不会的,硬撑着背痛加入了搬运米袋子的行列。

这是个相对机械的过程,没人能散漫的下来,就凭升平这书生身板,才搬了两三轮,他便吃不消了。脑中仍然在回放着那个阿赛玩火的疯状,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索性爬回了甲板上。

天色仍然处于混沌当中,仰头看着太阳的残影,莫名有种来历不清不楚的年代感。甲板上仍然一片湿滑,铁皮本身是有过防滑处理的,然而升平实在缺乏船上经验,即使船体的异常已逐渐被压下去,他也同样走不得路。他想凑到被爆破的那边船舷确认下是否有仍然未被引爆的炸弹,省的行刺的先生在船员拼死拼活,抢救得旧窟窿勉强密封,却再吃一发爆破,那可实在要万事休矣。然而一想万一他凑上去,船又是一震给他送下海去,他是没有鱼的本事的,倒是省得刺客动手了,故而没敢去冒头。

还能做些什么呢?方才的忙乱,反而让升平淡化了对于阿赛自焚一事的印象,那时水手似乎皆冲下船舱去抢救了,目击到自焚景象的就只有升平一人。没有旁人的视角能够佐证升平所看到的并非是幻觉,因为这场自焚的速度非比寻常,一泡汽油就让人灰飞烟灭,说没有缘术作祟升平是不信的。但这般自焚的目的是什么呢?目前摆在升平眼前最为严峻的威胁,显然是被炸漏的船体,设若那个叫陈赛的水手自焚的实质是某种对升平有害的行动,那其发生的时序应该先于船体爆炸才合理。

如此想来,自焚导致陈赛的灰飞烟灭,反而更像是针对爆炸所做出的趋避行动。自焚导向爆炸似乎不存在因果关系,恰恰相反,更像是爆炸导致了自焚。至于这是作案后逃离现场或自杀灭口,还是化灰远遁借机逃离,升平便理不清了。缘术的存在,让这类异状的可能性几乎无法被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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