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一脸惊愕:“不可能,我没跟她说,她不知道真实的原因呀!”而后反应过来,便瞪着鲁季问道:“是,是你,告诉他她的?”

鲁季愧疚的闭上眼睛点点头。

“为什么?我说了不要告诉她原因,为什么要说?”吴起一阵怒吼,鲁季也吓到了,这是吴起第一次发怒,他没想到吴起反应会这么激烈。他解释道:“我们都只是不想你白白错过这次机会,我们都只是想帮你而已。”

吴起责问道:“为我好?帮我?我要你帮了吗?”然后扯着鲁季衣领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拿你当朋友,你就如此对我?”

鲁季很是害怕,吴起反应实在出人意料,谁能想得到,吴起连母亲的葬礼都能不回去,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会是这般反应,他们当然想不到,这是一样的性质吗?是的,他们当然以为是了,所以,他们不懂吴起。

吴起流着痛苦的泪水,摇着头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我不再是朋友了,你走吧。”鲁季听话的走了,没敢继续待在这里,想着过几日吴起心情好转一些再来劝他。

鲁季走后,吴起抱着妻子的尸体一直呆在原地,此时此刻的他,心里尽是愧疚。“我要让齐云一辈子幸福、快乐”,这个誓言一直在他脑海里响起,吴起悲从中来,不能自已。他终究还是辜负了齐云,背弃了自己的誓言。这件事不是他干的,是鲁季自作主张去做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是的,没关系。他能这样说服自己吗?他做不到,从心灵深处,吴起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如果不是自己对功名奢求太甚,齐云还会如此这般吗?如果自己当初自己没有迎娶齐云,她还会有如今的结局吗?如果自己今天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难过和悲情,齐云还会如此吗?如果不是自己无能,致使自己功业遥遥无期,齐云还会如此吗?是的,不会,所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所以,吴起怎么能够原谅自己呢?

他终日以酒买醉,每每想到齐云的死,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吴起是一个极端的人,他极致,偏执,这样的性格,发生这样的事,他应该是选择自我了结了,事实上,他当然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怕死吗?怎么可能,那是为什么?是的,因为梦想,他心中还有对功业的渴望。母亲死后,吴起的生命中就剩下两样东西,一个是心中的功业梦想,一个就是齐云,平心而论,吴起自认爱功业胜过一切,为了心中的功业,他可以牺牲一切,如果有需要的话,可是如果要他牺牲自己的爱人,他做不到,他自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成就一番伟业,不需要通过牺牲自己爱人这种愚蠢的方式,而且,一个因为这种问题放弃吴起的国君,在他手下能有前途吗?大概率是没有的。吴起的生命,注定要在政坛挥洒自己的才智,齐云或许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齐云的选择,并不是给吴起创造一个成名的机会,她是在拯救吴起,拯救她爱的人的性命,她深知,如果吴起遇不到旷世英主,成就一番功名,那他的心,早晚都要碎了。

是的,像吴起这般秉性的人,能够拯救他的,也只有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了。是的,他迅速从失去挚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目下的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功业来麻木自己,所以他决定,离开鲁国,到他国另谋出路,天下之大,还能没有吴起栖身之处吗?。

就在他收拾行囊的时候,“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了。谁?谁会来这里,应该是鲁季,不过吴起显然是不想见他的,于是并没有立即开门,曾几何时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个时候的吴起怎能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呀。是的,鲁季确实一切都是为了吴起,但有些事情,不是说你为我好,我就会义无反顾的全盘接受,从理性的角度,吴起是可以理解并原谅鲁季的所为的,平心而论,如果两个人换了身份,可能他也会如此,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在意。可能感情上,吴起仍旧无法接受这一切,吴起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呀?鲁季和齐云这番为他好的举动,将他的骄傲狠狠地踩在了地上,因为这件事,吴起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即便天下人不去指责吴起,他又如何能过得了心里那关呢?他能在天下人面前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但是他骗不了自己,这是聪明人一个致命的缺陷,他们骗不了自己。

不是吗,很多人都喜欢伪装,装作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甚至心里洋溢着一种自己很厉害的感觉,他们连自己都骗过了,好像事实就是如此。可一个真正忠于自己的人,一个真正智慧的人,他们无法欺骗自己,因为他们总是在用自己智慧的眼睛透视这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心。

吴起不敢开门,或许是一见到鲁季,就会让这刚发生的一切再一次的浮现在脑海里面。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吴起便反应过来,这不是鲁季,这急促的敲门节奏,和鲁季丝毫不像,那会是谁?吴起带着好奇去开了门。

门打开,却是一个身着官服的侍者,吴起顿时觉得平静了许多,没等吴起说话,那侍者便说道:“先生,小的奉君上之命,特来请先生。”

吴起疑惑道:“何事?”

侍者笑道:“恭贺先生,君上准备任命先生为鲁国统帅,主退敌要事。”

吴起初觉怪异,先前还弃之不用,为何突然就任命他为统帅呢?随即便了然于胸,定是鲁季将妻子死了的消息告诉了国君,加上齐国军队不日便兵临城下,是以国君只能迫不得已。

可是吴起此时却丝毫不想效命于鲁国,他本能的觉得这样的国家,不配他为其效命。便回绝道:“请替我谢过鲁君美意,只是吴起才疏学浅,恐难担此重任,还望鲁君另谋他人。”

侍者一脸惊愕,此人一介布衣,骤然之间便能做一国统帅,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梦,他居然还敢拒绝,真是笨得无药可救。转念一想,也觉得理所应当,这来的可是齐国,鲁国一个弱国如何能够应对,那还不是送死吗?谁能傻到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随即觉得鲁季对此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看样子也不过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鄙夷之情跃然脸上,似乎也并不想劝说,便爽快道:“既如此,那我等这便向君上复命了。”

“慢着!”门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眼望去,果然是鲁季。

“请大人答复君上,就说吴起已经答应,不日便整装备战。”

侍者犹疑道:“这…”

鲁季把侍者拉到一旁说道:“大人只管如此答复,出了事鲁季一人承担。”看侍者依然犹豫,便继续劝道:“大人细想,齐国大军来犯,鲁国上下无一人敢应敌,若是最后鲁国果然战败,而主因乃是因为君上让大人来找吴起这点小事大人都没办好,大人想想,鲁国战败之后君上定然是羞愧难当,恼羞成怒的君上肯定要找一个代罪羔羊来减轻国人的怨气,大人觉得,到时候你能逃得了吗?”

侍者一听,果然吓得脸色惨白,鲁季赶紧继续道:“但是如果你按照我说的答复君上,那么如果吴起最后没去,你可以把罪责都归于我,如果吴起去了,那事后追问责任,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头上,大人想想,是否是这个理?”

侍者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觉得恍然大悟,连连向鲁季道谢,然后便急忙回宫复命去了。

侍者走后,只剩下吴起和鲁季两个人,曾经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这时却相顾无言了。还是鲁季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应该去的。”

吴起问道:“为什么?”

鲁季道:“这是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你不应该放弃。”

吴起嘲讽道:“是呀,还真是好机会!”

鲁季并没有怪责吴起的嘲讽,他当然是理解吴起的。他知道很难劝说吴起,便反过来激他,“想不到,这般旷世大才居然也会害怕。”

“你说我吗?我怕什么?怕死?还是怕输?”吴起似乎确实被激到了。

鲁季:“不,怕死你当然不会,怕输?只怕这个字眼就不会出现在你吴起生命中吧?”

吴起问道:“那你指的什么?”

鲁季:“你怕面对自己,不是吗?”

没等说话,鲁季继续说道:“云儿的死,让你第一次有了挫败感,你的骄傲第一次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所以你想离开鲁国,也是这个原因吧,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这刚刚发生的一切,所以你要跑,因为在这里,你的骄傲已经不复存在了。”

吴起又一次悲从中来,无言以对,鲁季耐心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看你这样,我也很感动,但是你这样能改变现实吗?那到底知不知道云儿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现在,你为了逃避现实,选择逃避一切,你不觉得反而辜负了云儿吗?我知道,如果这一次带兵出征,即便取得胜利,对你来说,仍然败得十分彻底,这只会加深你的愧疚和自责,如果拒绝出征,可能你的自责还会少一点,但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是云儿的心愿,既然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就不能为了她,打一次吗?这也是我们能够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不是吗?”其实说起自责和愧疚,他一分不会比吴起少,毕竟,是他造成的这一切,甚至齐云的所为还是他教的,某种程度上,是他亲手杀了齐云呀?虽然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是他早已将他当做亲妹妹。鲁季确实是个疯子,谁能想得到这一切居然都是他故意为之,他没有人性吗?可他对吴起却这般真心真意,人性有时候,就是那般复杂。

一番话让吴起难以反驳,他实在不想待在这里,鲁季说的一点没错,这里的一砖一瓦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刚刚发生的事,他的确很难面对,不过,最终他终于觉得带兵出征,他想明白了,确实不能让齐云白死,不能辜负她的期望,现在,只有吴起打赢这场战斗,才是送给齐云最好的礼物。吴起也曾在心底深深的问过自己,到底是自己就想打这场仗,鲁季的出现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台阶,还是他从心灵深处也不想打,真的一切只是为了齐云呢?想了许久,他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这个问题,注定他一生都得不到答案,又或者两者都有,总之,这个阴影将伴随吴起的一生。

有一点,从他决定出征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注定要升起一颗闪亮的星星了,没有人能再挡住他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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