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舒爽,暗香幽幽。似乎有一朵朵馥郁的香云正轻轻扑在他的脸上。

李若睁开眼,他正躺在母亲李朱氏的怀里。就像很多年以前那样,母亲哼着悠远的小调,手中的娟扇在眼前来回摆动。

小时候他最喜欢母亲用这把娟扇给他扇风,扇面上画着小院,桃林。母亲每扇动一下,那些桃花就随之绽开一层。一个窈窕的女子穿着大红色的长衫,在桃花下衣袂翻飞。金光闪闪的凤钗在头上轻轻耸动,和不断绽开又飘落的桃花交相辉映。大风卷起花瓣,吹落到他眼前,也送来那女子轻轻的啜泣声。花瓣落在她乌黑及地的秀发上,像夏日夜里的天河洒满星星。凤钗被吹落了,像一只小船顺流而下直达地上的花瓣海里。红衫也跟着褪去,只剩一袭白色的素衣半隐在粉色的背景中。那女子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夹着桃林的梭梭声,组合成饱含千言万语的哭泣。

李若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长发,拍拍她的肩膀,他想安慰她。她乌黑的长发却随着哭泣声高低起伏,化作一条深色的溪流,顺着她清隽的肩膀奔流下来,冲过地上的白色裙摆和红色长衫,像一条蜿蜒的长蛇一样向李若爬来。

那是血,是近乎黑色的血。李若想要喊,胸腔却被堵住了,他想要后退,手脚也不能动弹。

你是谁?他心里的想法在桃林里回荡,那女子便回过头来看着她,哦!她并没有脸,她的颧骨往上耸动,她在朝他笑,但她没有脸!李若惊恐至极,突然耳旁铿然一声绝响,他两手在空中一抓,啊的一声醒了过来。

这才知道,刚才只是一场恶梦。

寒墨坐在长廊上,双手摁着一把古琴,冷冷的看着他。

李若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他还躺在昨晚晕倒的地方。一抬头看见了那个魔神,便想起前一日的种种。心中的忧惧重生,立刻爬起身来重新跪好。

“不用了,跟我进来。”寒墨制止了他,言语像一阵冷风拂过李若濡湿的后背。

李若撑手站起来,才发现昨晚刨烂了的手指头,跪肿了的膝盖都痊愈了,全身上下比之前更加轻快舒适。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自己的双手,呆呆的楞了良久。直到寒墨在里面叫道:“还不进来!”李若才赶紧过去,站在门口边上。

寒墨盘坐在正堂的方榻之上,小几上摆着数个青玉小葫芦,他正挨个检视这些玉葫芦,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你还有何话想要问的吗?”

李若又红了脸,说:“没有”。

寒墨拿起一个葫芦放在一边,将其余的一一系到自己腰带上,一边系一边说到:“既无话说,那我便嘱咐你头三件事,你要牢记在心。第一:此处名叫知叶谷,谷中毒花毒瘴充盈。你需每日保持各处香炉不熄,不然你就会有性命之忧。第二;你这肉体凡胎太过于虚弱,这个葫芦里是一些清风保济丸。每日一粒。可助你强壮筋骨,增益修行。第三;《庄严宝生经》和《我魔志》是我朝经典,先各誊抄一遍,三日后我再来取。听清楚了吗?”

李若低着头小声的嗯了一声。寒墨冷哼一声:“我再提醒你一下,在这里,生死只由我做主。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打败我。在此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但是,若我吩咐的事情你做不到的话,你会生不如死。你听清楚了吗?”

李若感到脸上发烫,心里突突一阵跳动。他暗自深呼一口气,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是,记下住了。”

“叫什么?”

“师父。”

接着便半晌没有动静,等到李若忐忑的抬头一看,榻上早已不见了寒墨的人影,只留下那个玉葫芦在小几之上。

褚云国,苍京城。北门出外,是一条直通辛雀国的大道。辛雀国与褚云国物产丰富,通贸天下。这条大路贯穿两国,往北更可达有奇国,中峻国,山洛国等等,因此路上常年行人不断,车马川流不息。

出城门三十里外开始,便是一片逦迤风光,翠峰积层,白云叠嶂。

大路进入山中后,蜿蜒似蛇,顺着山势盘曲而上。又过十来里后,峰回之处,平谷之地,赫然望见路边各树十面大旗,左边旗上均书“褚云”二字,右面旗上尽是“垂野”二字。进而向前,一间两层的门楼矗立在路边。门额大匾上书着“垂野客栈”四个字。

这客栈门前光栓马桩就有四五十个。门楼后面的货房马厩排列两边,更有客房院落似园林,远望过去恍若一个小村庄。只因这里位置便利,店大价实。市贩商贾,达官小吏无所不纳且能各得其所,因此在周遭列国中颇有声名。

此时红日褪色,暮雾渐浓。寒墨一身青衫,手执纸扇,慢悠悠骑着一匹高马,来到了门楼前的空地上。一个小厮过来牵马接客,他将辔绳递过去了。又迎过来一个问安引路的小厮,他就不理人了,只把扇子挥一挥,经自往大堂走去。那小厮也见多了纨绔子弟,便由他去了。

那大堂里人声嚷嚷,一个花白胡子的高帽先生正在柜台上看帐,另有一清瘦的中年男子在其旁边伸手指点。那中年男子一见他进门来,便立刻满脸堆上笑容迎了上来,叫道:“哟,这不是乌启国前大祭酒韩老爷家的公子吗?有几年没见到啦!如今是越来越超尘脱俗了!”

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是垂野客栈的主人,魔界中的名字唤作沉玉。不过在人间人们都管他叫陈大掌柜。他留着细细的山羊胡子,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典型一副精明的生意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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