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露元年,长安。

大唐王朝刚刚经历了征讨吐蕃的失败,自咸亨元年大非川惨败以来,这已是十年间大唐对吐蕃的第二次大败。天皇李治在悔痛和无奈中宣布与吐蕃议和。惜乎此刻,上天并无心眷顾内外交困的大唐王朝,在东都上阳宫的浮华之下,还有无数暗流在涌动……

朝廷东迁洛阳后,长安城显得冷清不少。卓不浪依然是睡到巳时初才爬起来。婢女阿青笑盈盈地端来一盆水,卓不浪漱洗后,抄起床头的手杖,纵身越出窗户,沿墙柱房脊翻腾,跃入后院中练功,见父亲母亲也在后院闲走。

近些年,父亲性子愈发温和,不再时常责备他,卓家上下关系愈发亲睦。卓家世代以铁冶为生,为寻优矿而居于剑南道邛州,自汉时已富埒王侯。卓不浪祖父为妾室所生,生性豪脱,学得铁冶技艺后,离开家乡来到长安,凭着精湛技艺和数万资财,创立卓氏金银行,在京师站稳脚跟。

卓不浪父亲卓弘德为家中长子,祖父过世后得继家业,苦心经营二十载,卓氏金银行已成大唐首屈一指的金银器作坊。现在金银器坊大多由二郎卓不倚经营。

卓弘德原配夫人豆卢氏是鲜卑人,出身关陇贵族,大郎卓不黩、二郎卓不倚和三娘卓不娇皆为豆卢氏所出,惜乎豆卢氏因病早逝。

出乎家人意料的是,卓弘德的续弦赵纾璎,竟然是武林中人。卓弘德不顾众议,坚持娶赵纾璎为妻,还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卓不悔,夫妻情志可见一斑。

卓不浪是卓弘德和赵纾璎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卓不浪好武胜于读书,一身武功传自母亲,连性情也更似母亲。读儒经却轻礼法,言行随性,混迹于长安市井之间,与贵胄、官宦、富商、儒生乃至武夫、工匠、牙人等下层庶民都很熟络,常被父亲斥责不辨良莠。唯独一点极像父亲,胸怀鸿鹄之志。

六年前,刚过舞象之年的卓不浪,突然向父亲借钱典买延康坊一家胡人酒楼。延康坊与素有“金市”之称的西市仅相隔一街,邸店酒楼林立,百姓豪富密集,是长安城内的繁盛之地。这家酒楼是新罗皇族子弟金敬文所有,新罗皇族大臣到长安时皆居于此。

因新罗插手朝廷平叛高丽之战并侵扰辽东之地,朝廷向新罗宣战。金敬文怕朝廷迁怒殃及自己,惶惶数日后决定典卖此楼返回新罗。

消息很快传到卓不浪耳中,他立刻赶去商谈典买之事。金敬文心中惶遽,根本顾不得谈价,结果卓不浪以极低价买下此楼,重新修缮后改名“五湖楼”。

卓家在胜业坊,到延康坊的五湖楼需西行五坊,再往南两坊,足有二十多里,几乎横跨长安城东西。卓不浪往来从不骑马,全凭脚力和阿娘传授的轻身功夫“燕影纵”,在长安里坊、大街中疾行,避人马、越檐棚……腾挪起伏间身形自如、神情泰然。街铺武侯、坊门护卫、过往行人全都见惯不怪,连孩童都会唱“……燕波策杖侠不浪,断鞫膏粱庶闻天……”

五湖楼是一幢三层楼宇,在延康坊的西北角,紧临西、北两面坊墙。卓不浪在后院偏东北处营建了一座精致的三层阁楼,名曰“问星楼”,还在后院东墙开了一道小门,直通东面的曲巷。卓不浪平素不愿走正门,进出皆由小门,一进门就钻进问星楼,酒楼经营都交给他的书童姜喜。

能进得五湖楼的,多是达官豪富。但卓不浪的问星楼,不论士族黎庶,皆可食住,且不收分毫。但有三个条件须得其一,一是有珍器重宝可观,二是有天下要事可闻,三是有高超武技可磋。因此常有来访之人,问星楼里还留住了几位门客。

这天,卓不浪还未到问星楼,已有一个黑幞头、青绸袍的男子候在门口。卓不浪一眼就认出是长安城有名的牙人梁楷。梁楷为人极重信义,与卓不浪脾性相投、关系亲睦,常相聚玩耍。卓不浪将梁楷请进问星楼,在一楼靠窗的桌前坐下,唤使女煎上茶、端上些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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