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海面骤然泛起白雾,汹涌澎湃的风浪声逐渐消逝,霎时万籁俱寂,直到圆月当空,雾气消散,一座灯光辉煌的小镇赫然显现于海中央。
元玑起身走下礁石,平稳地踩着水面朝小镇走去,无数缕柔和的白光从四面八方朝那座小镇汇聚,大部分最终都会飘向一家家亮着暖黄色灯光的茶馆。
其中有家茶馆极其热闹,里面有个和蔼的老人,名叫贺离,每逢满月之夜,他便会在这里等候亡灵到来。
一缕缕微光飘进茶馆,便显现人形,落座后眼前很快就会出现一只空杯。贺离将壶中沸水倒入杯里,便成茶,这杯茶叫作了生茶,有的味香浓醇,有的寡淡无味,有的鲜爽回甘,有的苦中带涩。那些亡灵只要将茶喝完,杯底就会浮现一把钥匙,取出之后能看到钥匙上刻着的房号,到楼上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扇门,通过那扇门才算真正离开人间。
元玑来了无数次,手中那杯茶喝了无数回,算不上甘甜也不至于苦涩,但总是喝不见底,也一直进不了那扇门。
“哎!你怎么又到我这来了,喝不见底,在这可都不算数,你月月来,白白又占了一个名额。”贺离缓步走来。
元玑瞥了一眼贺离左手背上散发微光的字迹——清嶙。是那个亡灵的名字,正等着贺离倒满三万杯茶,可若在这之前,人先死去,那亡灵将永远得不到钥匙。据他所知,贺离已经在这茶馆待了有四十年了。
元玑把茶杯放下了,环顾着周围陆续喝完茶后拿着钥匙离开的魂灵,大部分神情茫然,起身后缓缓地跟着走上楼,就这样离开了。
“该走时自然会让你离开的,快了快了。”贺离拿走茶杯时,敲了两下桌面,仿佛刻意提醒他。
元玑才不管他赶几回,反正就赖在这,直到外头忽然雾气弥漫,茶馆快要消失时他才准备离开。
“我回去了。”元玑蹙眉,起身霎时化为一缕白光飘进雾气中,穿过白茫茫的雾气又重新回到了海面,就快到岸边时,看见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缓缓走来。
“茶馆都要关门了,等下回满月吧。”元玑喊道,无意间穿透那副身体,才发觉是个人。
元玑回头看时雾气完全消散了,一望无际的海面沉浸在破晓前最后一幕黑夜里,但那个人估计等不到天亮,海水已经没过他的上半身。
“生死有命啊,我碰不了人,也不懂如何附身,拦不住你,再说了做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元玑耸耸肩,向远处飞去,离开了海面。
钟此浑身冷透了,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喃喃道:“还差一点,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他依旧朝海里走去,但步伐却有些迟缓,隐约听到一阵阵狗吠。
原本什么事都不能再动摇他,但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岸边有只狗跟见鬼似的朝着海面狂吠,还没跑几步,就被浪花卷入海里,狗头在一簇簇海浪中忽隐忽现。
“没事,不用慌不要慌,扒拉几下可以游起来的。”元玑在水里挣扎着,几条狗腿使劲扑腾,海水呛得他感觉自己能再死一回了。原本他是不想管那个人,可飘出去没多远,就见平安躺在沙滩上。
平安是条温驯的流浪狗,经常在附近觅食,而且它能看见元玑。原只是想附在狗身上,好去阻止那个人,可却没想到原本会游泳的平安却因为被他附身而施展不了。他想尽快从狗的身体里出来,不然平安也得被自己带走了。
可是!做鬼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附在活物身上,此时完全不知道如何剥离。
就在元玑快要撑不住时,身体倏然腾空跃出海面,那刻浑身轻盈似乎灵魂离体了,但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一条狗。
钟此将狗捞起,回到了岸边,无力地躺倒在沙滩上,一只手臂遮住眼睛悲痛地哭了起来。
元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做错了——活着就真的是好事吗?
他有点控制不住平安的天性,缓缓靠近,也可能是因为感受到平安的体温,冻得瑟瑟发抖,挨得紧也暖和些,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钟此身边。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大清早,外头传来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像暴雨打在了铁桶盖上,分外响亮。
元玑猛然睁眼,不安地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冲着门那儿骂骂咧咧地吠了几声。
从房间里冲出一道人影,吓得他跳到沙发上,龇牙咧嘴地吼。
“嘘——没事。”钟此小心翼翼地安抚这只看起来惊慌失措的狗。
“你怎么还把我带回来,唉,算了,也许真跟平安有缘呢,当是给它找了个家,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吧。”元玑渐渐安静下来,跟在钟此身后也凑到了门边。
门开时,就见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伯,神情焦急,缓过神,才将手中的饭盒塞到钟此手中,往屋里头瞧了瞧,疑惑道:“钟此?这条狗怎么在这啊?”
“路上碰到就带回来了,对了叶伯,您别再给我送吃的了,我自己能解决。”钟此笑道,平静得没人知道他昨天经历了什么。
“就是多做了些,不吃也浪费。”老伯摆摆手就走了。
在后来几天相处里,元玑才知道刚刚那老伯叫叶平数,无亲无故,一直独来独往,不喜交际也不善交谈。
自从钟此跟他二姐搬来附近后,姐弟俩开了一家茶馆,叶平数便常去那儿。不久前,钟此的二姐过世了,茶馆没再经营,叶平数担心钟此,便以三餐为由时不时来找他。
“你也饿了吧。”钟此把饭菜分出来一些,盛在盘子里推到狗跟前。
“还不如给我供份清香……”元玑虽这么嘟囔一声,却不自觉地啃起排骨,顿时两眼放光。他几乎快忘了味蕾对食物的感知,一股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
满盘食物没一会儿就快见底了,忽然又倾倒进几块排骨。元玑抬头就见钟此坐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自己没动一口。
昨夜天黑,他都没仔细瞧看这人,一头蓬乱的棕褐色头发,两只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皮肤很白,显得更加憔悴。
“年纪轻轻,是受了多大委屈啊。”元玑低声哼唧几句,耷拉着耳朵,收起尾巴缩到一旁。他也很愁苦,眼下只能等到满月时,去找贺离,问问魂魄离体的方法。
钟此见那条狗病恹恹地趴在地上,干脆就带它一起出门。
茶馆已经许多天没开张了,当时走得匆忙,那些没清洗的杯子、喝剩的茶水、瓜皮果屑还有东横西倒的桌椅,让门面不大的店铺看起来更加凌乱脏污。
钟此从柜台取出“已打烊”的牌子挂到了门上,接着开始收拾。
“钟此?”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外探头往里瞧,轻声说道:“我还以为,这门虚掩是不是小偷进来了。”
“浮善姨。”钟此停下手中的活,“我清扫下,明天应该正常营业了。”
“嗯嗯好啊,要不我帮忙一起搞搞,反正也没事。”林浮善用脚扫开平安,进来后撸起袖子就干活,利索地拿起个空盘来装前面几张桌子上的盖碗和瓷杯。
“不用,浮善姨,您别弄了。”
钟此不好意思地说着,走过来时,林浮善已经端着茶盘往后院去了,边说道:“没关系,一点小活。对了,外边赖着一条狗……”
“我昨天刚捡回来,还没给它收拾下。”
“这样啊,最好还是带去打个疫苗驱虫什么的。”林浮善语气轻松些了,近日来她也挺担心钟此,今天看他养了一条狗,店铺也开了,想着生活应该也能继续下去。
“明天吧。”钟此提着几个暖水壶走到后院,把里头早就冷掉的水哗啦啦倒了。
后院面积很小,划出一块装修成后厨用,就只剩下一条狭小的通道,但留了个小门,打开后就通向一条静谧的巷子。有时店里人多坐不下,二姐会在巷子里再放两张桌子跟几张竹椅,客人大多不介意坐在外面,甚至会更喜欢在巷子里喝茶,聊天。
钟此刚打开后门,陡然吓得心惊。
一个肤色黝黑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穿着不对季节的衣服,灰色的高领坎肩上衣搭着一条白色牛仔直筒裙,赤脚着地。
“今天不营业。”钟此淡淡地说道,心想这女人精神状态有些问题。
林浮善在后厨应了一句,“等打扫好也确实晚了。”
那个女人不回话,没有看钟此一眼,就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此时元玑察觉不对劲,迅速跑到后院,凶狠地冲着门外咆哮,他知道那是鬼魂。
“钟此啊,这狗不会有狂犬病吧,要是明天在店里也这样肯定会吓到人的。”林浮善不敢走出来,把后厨的门关了一半。
钟此打着手势想让狗安静下来。他再回头时,已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
元玑也没反应过来,他并不知道钟此现在能看见鬼魂了,还以为那女鬼是被他的磁场吸引来的。
“浮善姨,我先把它关到厕所里,明天就带它去检查下。”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