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长公主生日宴的那天,路云和按时出门赴宴了。
出门前为路云和梳妆打扮的仍是上次那两个丫鬟怀夕和杜若。路云和在家待了这些时日,这两个丫鬟也逐渐对这位主家小姐有了了解。路云和平日虽然称不上随和,不怎么与人谈笑,但也从没有什么无理要求,下人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府中上下大小事务路云和一概不管,府内事务一应交由李妈妈打理,侯府外的田庄商铺则交由管家丁叔,内外事务均有展眉帮衬,逢大事便一起商量拿主意。
只是梳状的时候,二人犯了难。路云和在京中的时日不多,首饰本就不多,偏偏路云和还嫌发髻繁琐,要卸去半数钗簪。怀夕苦心劝导,路云和越听越不耐烦。杜若见状连忙悄悄去把展眉请了来。
“年纪轻轻怎么一副老牛脾气,这么犟。”展眉正在吩咐送礼的事情,一进屋听说是这等小事抱怨道。
路云和哼哼了两声,“太重了,压得人脖子疼。”
展眉摇头没眼看,“宁安长公主的生辰宴,京中名流大多都会在场。你穿这么简陋像什么话。”
路云和看了看镜中自己头上的珠翠,“这还简陋?”
展眉道,“你这一身,已是四品以下官员家中小姐女眷才会有的装扮了,不能再素了。”
路云和瞠目,“金陵城中风气竟已奢靡至此了吗?”
展眉点头,言语间有些怅惘,“人靠衣装马靠鞍,历来如此。”
路云和对着镜子摇了摇头,“不行,再卸掉几个,这样走不了路。”
展眉扑哧一笑,“历来大家闺秀都讲究端庄持重,我知道你不习惯这些,但若是与人打交道,少不得要入乡随俗。”
路云和沉默,起身在房中走了几步。无奈摇头,然后便被步摇打在了脸上,“不行,我实在是穿不来这些。”
路云和从头上取下一个发簪,“这小小的一支,便够一个军士半年的口粮。”
展眉也摇头,“那便卸了吧,衣衫服饰本也只是表面。”
待重新梳妆完毕,便出门了。
淮南王府所处的位置,在金陵城中并不算靠中间,但也不似怀远侯府那般僻静。车马往来,行人熙熙攘攘。若不去看拿府门前“淮南王府”的牌匾,寻常经过,只会将之当作一般官宦人家的高墙深院,内中豪奢显贵,叫人难以窥探。
宣朝立国来,只封过一位异姓王,便是淮南王。老王爷与先帝本就是关系极亲厚的表亲,后先帝于临安起兵,何盛变卖全部家产追随先帝左右,生死追随,不离不弃。先帝于金陵立国后,封何盛为淮南王,娶金陵士族杨氏女,育一子何真。可惜何盛早岁随先帝南征北战,身体落下许多病症,三年后便英年早逝了。何真于冠礼之后袭爵,便是当今的淮南王。因父亲的缘故,何真备受先帝照拂,地位尊贵,甚至超过一些不受重视的皇子。后迎娶宁安长公主季华昔,地位更是如日中天。
淮南王何真幼时便聪颖敏捷不似同龄人。其母杨氏为锦贵妃的姑母,教子极严,何真幼读《论语》,年岁稍长便读《诗》、《书》、《礼记》,时人问之,对答如流。待弱冠之年承袭爵位之后,便时常出入禁内,为先帝建言献策。及至今日,淮南王在朝中已是一朝股肱,连当今皇帝都少不得要给他三分薄面。
路家与淮南王府也颇有些渊源。昔年先帝驾崩,当今皇帝初登基,四境时有战火。路鸣主战,淮南王主和。二人虽是连襟,朝堂相争互不相让。上一代尚且是口舌争锋,等到路云和与何昀这下一代,便是拳脚相向了。只不过父辈们是为了天下大事,他二人则不知是小时候哪一年为了或许什么珍奇玩意儿结下了梁子。后来路云和习武参军,何昀逐渐打不过她了才罢休。
小辈间的私人恩怨,倒不至于影响两家的交情。路云和到淮南王府门口时,何昀与淮南王正在府门前迎客。
展眉跟在路云和身后,见到淮南王后,恭敬地欠身行礼。淮南王回礼后,见原本身侧的儿子,一见路云和就往自己身后躲,顿时面露不悦,“对客人就是这样的礼数吗?”
何昀嘟嘟囔囔,见父亲神情严肃,才老老实实向路云和行礼问好。
淮南王观路云和衣着,又看了一眼路云和身后的展眉,“路小姐出行如此简朴,实属难得。”
路云和拱手,“王爷谬赞了,我本性不喜繁琐,并无轻慢之意,望王爷海涵。”
淮南王笑了笑,道,“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姨父,来了这儿就当是自己家,不必拘礼。”
路云和也笑,顺势叫了一声姨父。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路云和展眉便随同下人一起入内了。
宴席在午时,离开席尚有些时候,路云和与展眉去见了姨母宁安长公主,同宁安长公主说了几句闲话,无外乎是些客套话。宾客众多,长公主无暇分身,便请众人自便,尽情在府中游览赏玩。
路云和与展眉及时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淮南王府在规格上略高于其他郡王府,路云和不喜人多,一路漫步去了后花园。正是春夏相交之际,春花还未尽谢,绿树相连,入眼一片碧绿。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向庭院深处,路边兰草摇曳,点缀各色花朵。
一路走见到不少人,宁安长公主这次的生辰宴广发请柬,请的都是金陵城中的名门望族。路云和与展眉观察到不少人都带着自家尚未婚嫁的子女,二人当即了然今日这生辰宴的目的。
路云和坏笑一下,附耳对展眉说,“看来宁安姨母是要给自己物色儿媳妇了。”
展眉捂嘴笑,有些好奇,“不知世子会选什么样的女子为妻,我瞧他倒不像开了窍的样子。”
路云和摆摆手,略有些嫌弃,“他除了吃喝玩乐懂什么?他又做不了主。淮南王府和英王密不可分,我们且看这次是谁会被英王招入麾下。”
认识路云和的人不是很多,其中一些人见了路云和,双方相互问候,但氛围总有些微妙。路云和辈份上就差了一辈,又是未嫁之女,按理说,应当与其他同辈女子受同等招待。可怀远侯府目前由她路云和做主,如果拿出长辈对晚辈的态度,难免失了尊重。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她今日列席究竟以何种身份。更多的人,则是站在远处观望。
因是私人宴席,且赴宴的人大多都有私交,今日一聚多是为了儿女婚嫁,所以座次并不如宫宴那般严谨。淮南王与长公主做主座,英王素来与淮南王府亲厚,便在侧陪。年长且地位尊贵者入席之后,其余人便依关系亲疏就近坐了。路云和环顾四周,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入座。
谁料宁安长公主竟唤住她,亲切道,“云和,好久没见你了,来,坐得离姨母近些。”
路云和自然不信是这位姨母真的与自己感情甚笃,但还是表现出一副顺从的样子,老老实实换了个近些的座位。
宴会开始,各方也送上礼物。各种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饶是路云和自幼在宫中养着,也曾是见过世面的,此刻仍难免瞠目结舌。
路云和送的时一架摆在桌上的绣屏。图案精致巧妙,白色绢底上仅用黑线便勾勒出漫天飞翔的鹤。鹤身峻拔隽秀,姿态疏放飘逸。鹤与鹤之间绣了延绵流云,远远望上去,流光溢彩。鹤在云间遨游,一派自由畅快。瑞鹤啼鸣,正是祝寿的好意头。
只可惜与旁人的珍奇华贵之物相比,多少还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宁安长公主对这样的礼物早已见怪不怪,面上带笑对路云和道了谢。
有贵妇人快人快语打趣,“路小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日花这样一番心思为长公主庆祝生辰,当真是礼轻情意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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