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偶然看到的,”钱宇灿眼神飘忽,“藏得很深,但我好歹也是医学生,我看了个大概,受试者,就叫DH。”
“男的女的?外国人?”
“不知道是不是外国人,女的,三十多岁,是……”钱宇灿咬了咬唇,“也是个医学教授。”
韩再暖眉头一跳:“女的,医学教授,三十多岁?”
“嗯。”
“DH?”
“对。”
“……”
不知道是英语不好亦或是心理暗示,DH可以有无数种可能,但此时韩再暖现在满脑子“Docter Han”。
怕韩再暖不信,钱宇灿还在说:“这个教授应该一开始就是项目里的人,或者说是创始人,属于独立研究,开发了真正的初代芯片,通过朋友的帮助植入了芯片,成功利用芯片和外界进行了信息收发实验,但是没想到她出了一场车祸,之后芯片受损,鲍勃的团队才开始介入,她的身体情况很不好,需要进行第三次开颅,我最后看到的是她的第三次开颅术前评估,之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低落下来,嗫嚅,“不知道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在哪……我去找了找,反正这儿是没有她的踪影。”
你找不到的,韩再暖不知道自己是在用什么眼神看他,孩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是找不到她的。
“所以,你才想,接受实验?”
“对!”钱宇灿深吸一口气,朝她挤出一抹笑,“前人栽树,她已经成功了的,她的意外不是芯片造成的,我觉得有鲍勃、屈教授、狄教授还有胡教授在,到我这儿,肯定可以成功。”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不能再让那些优秀的人默默的牺牲了,我有你们,我是有保障的,没人能欺负我,如果是芯片本身有问题,你们会想办法救我,如果是手术出了问题,你们会为我说理……再再姐,韩老师……前一个人可能永远找不到了,就算不为她,为了,为了,我,我说不出来,有点羞耻……但我已经这样了,我能为医学做的贡献,大概也就这些了,就当是成全我,不行吗?”
韩再暖静静的看着钱宇灿的双眼,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这个学生,在她眼里是一个哪里缺人补哪里的螺丝钉,帅气、阳光的天之骄子。
但是她又早就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了,在教授韩那里,在她闭着眼的时候,那个站在她床前的,焦急,执拗,优秀,大胆又有点鲁莽的青年。
而现在,他就是在展现他真正的样子,他不再是她的学生了,兜兜转转,数番梦回,他醒来,在这个世界,再次成了教授韩的学生。
她能拿这对师徒怎么办呢,一点办法都没有。
命运的惯性太强大了,强大到让她望而生畏。
“……我去替你说说吧。”她心如止水,轻声道。
“啊?”钱宇灿惊讶,激动起来,“你,您真能说上话吗?需要我爸妈出委托书吗?或者,或者要找屈教授他们统一一下口径?!”
他眼里,她还是那个只会让他参加活动,催他填表的,和医学只有半毛钱关系的行政老师。
“没事,交给我。”韩再暖笑了笑,胸有成竹,“救人我不行,坑人,那是不需要专业知识的。”
(三)
韩再暖不需要多费口舌,只需要把钱宇灿看过了教授韩的实验报告这件事一说,知情人基本都没话讲了。
“是我们的失误,没有及时加密,”鲍勃很无奈,“我们的内网主张资料共享,虽然做了一些伪装,但当初没想到他会醒来,还那么能恢复到去看平台的资料。”
“都是命,没法说。”胡一刀远在国内,没过来,此时在视频里也叹息着,“那怎么办,他爸妈那边,谁去说?”
“我们几个当初都反对的,现在出现转机,只能出在刚来美国这两位身上了。”鲍勃指指韩再暖和屈乔,韩再暖还没反应过来,屈乔已经叹了口气。
于是视频会议其他几个窗口里的人都笑了,韩再暖后知后觉:“啊,那我肯定不能,那能说的就只有……”她僵硬的扭了扭头,努力不让自己真的看到屈乔。
屈乔阴恻恻的开口:“我应该怎么表态才能同时表达出我的懂事和不情愿?”
韩再暖:“我爱你。”
屈乔:“现在就去说吗?”
众:“……”
钱宇灿的妈妈在美国,钱宇灿昏迷时就跟过来照顾了,鲍勃的资方有钱,给安排了公寓,但是基本用不上,美国人工贵,钱宇灿妈妈几乎就二十四小时都在陪护。
自从钱宇灿醒后,钱爸爸也只是过来了一趟,但很快就回去了,即使有鲍勃和学校借项目承担了大部分,但是对于普通工薪家庭来说,美国的开销还是异常的高,需要有人赚钱。
这边韩再暖和屈乔落地的时候就已经跟钱妈妈见过了,按理说老乡见老乡,双方应该难舍难分,然而事实上他们只是匆匆一面,就各自借口分开了。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双方都知道钱宇灿对韩再暖的小心思,也只有钱宇灿本人不知道别人都知道他对韩再暖的小心思。万幸的是他醒来那段时间有轻微的失忆症状,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事,等后面逐渐恢复后,倒也没表现出在情感上有什么特别需求,让钱妈妈很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边韩再暖过来了,事情就有点尴尬,钱妈妈既希望韩再暖的出现能唤回钱宇灿更多的记忆,又担心唤起的反而是不该唤起的感情,于是表现就很纠结。
但是韩再暖这边就利落多了,有屈乔在那,他是一滴点都不想冒多个情敌的风险的。这边刚问个好,他就拖着人走了,韩再暖笑容都没来得及开全。
然而即便如此,屈乔依然三言两语说服了钱妈妈。
这是一件挺不厚道的事,钱妈妈懂什么呢,有风险是必然的,但是收益能比风险多多少,却是因为未知而可以随便编的,屈乔尚不敢如此胡诌,但是钱宇灿却敢把芯片的功能吹到天上去。
钱妈妈根本不知道教授韩的事,巨大的现实压力和对未来的希冀裹挟了她,最顶尖的专家就在面前了,在大家都众口一词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地方可咨询,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屈乔带着韩再暖按照计划到处玩,鲍勃这儿则开始准备申请让钱宇灿参与临床实验的手续。
临床试验申请手续在全世界不论哪个国家都是极为繁琐的,别说韩再暖只来一周,就是她整个寒假都搭这儿都等不到,所以最后一天,她回程前,最后去见了一次钱宇灿。
钱宇灿陪着妈妈住在鲍勃提供的小公寓里,真的非常小,还很偏,但幸好五脏俱全,也位于一个比较安全的区域。钱妈妈在厨房忙活,厨房很小,韩再暖假模假样过去碍了一会儿事儿以后,只能回来围观屈乔给钱宇灿考试。
钱宇灿还想继续学业,虽然身体不行,但脑子还能动,他最近已经在靠自己慢慢捡回来,之前就委托他们带来了他落在国内的教科书和工具书,现在还托屈乔给他临时整了一场期末考试,看看他还剩几分水平。
答完了题,屈乔到一旁去批卷子了,桌前就剩下韩再暖和他。
钱宇灿难掩疲惫,整理着笔,韩再暖想帮忙,他谢绝了,说自己要多动动。
“我以后恐怕没法当你的壮丁了。”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我们学院篮球队损失了一员大将。”
“哈,还有足球队、羽毛球队、乒乓球队……哦,排球队,等下运动会你是长跑还是短跑来着?”
“一千米和两百米还有四乘一百……”钱宇灿哭笑不得,“还好我不会跳高,否则我得包揽了。”
韩再暖很心酸,多厉害的孩子啊,除了篮球和跑步,其他几乎所有院系球类比赛,他都被她抓壮丁,临阵抱佛脚学个一两回,然后扔进队伍里去,有时候意外还能拿到个成绩。
“没事,我预感以后我能在残奥会大放异彩。”钱宇灿握拳。
“对不起,你不配。”韩再暖嗤笑,“人家缺胳膊少腿,你缺什么。”
“我缺一块脑子啊。”钱宇灿点点头,他嫌长头发头皮痒,一直保持着光头,现在上面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哦,那你看谁跟你比吧。”韩再暖干巴巴的回答,“你可别到时候比不缺脑子的还聪明。”
“不可能了,我记忆力确实不行了。”钱宇灿苦笑,“我到现在都不记得我为什么这样的,整个躺平期间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吧,发生的事如果不用心记,转头就忘。”
“那你还考试?”
“奇怪的是,以前的事情倒是异常清楚。”他撑着下巴,看着韩再暖,“包括再再姐你。”
韩再暖心里一跳,她怕的就是他用这个状态说什么虎狼之词,她真招架不住:“记,记得我什么?”
“记得你给我带的清明团子,咸口的,你记得吗?我们下课迟了,食堂没有了,然后碰到你,你说你就想让我尝尝,给我带了个。”
“啊,记得。”韩再暖直白承认,“我确实想让你尝尝,你不是说你家清明团子都是豆沙馅儿吗?”
“还有你大半夜到我们宿舍让我签表格,哈哈哈,说怎么想都觉得电子签不安全,我还说你胆小。”
“可确实有人电子签被驳回了啊。”
“还有我睡过头遇上死亡点名,你帮我补签活动单,我们宿舍只有我逃过挂科。”
“哦,小事儿。”
钱宇灿歪头看着她,瞥了一眼远处阳台边的屈乔,小声道:“再再姐。”
“啊,啊?”韩再暖心里一颤。
“……幸好你离职了。”
“哈?”
“否则我真的好想回学校啊。”他撒娇似的,“上哪找对我这么好的老师。”
“哦,这个啊,”韩再暖松了口气,笑了,“那你来南山院啊,考过来,我继续罩你。”
“那你说的啊,到时候我真找过来……屈教授不会吃醋吧。”
“你是太久没照镜子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找个镜子?”
“等我康复,会很帅的,又年轻又帅!”
“哦,恭喜。”韩再暖顿了顿,冷笑,“少说两句吧,别立Flag。”
钱宇灿怔愣的功夫,她转头问屈乔:“乔,他说以后要考南山院,有希望不?”
屈乔抬头扭了扭脖子,笔在卷子上划了个大大的叉,冷笑一声:“下辈子吧。”
钱宇灿:“……嘤!”
三个月后,在鲍勃的甲方爸爸的超能力以及中方高校联盟的压力下,临床试验申请终于通过,韩再暖和屈乔都要工作,脱不开身,只有派夏先觉作为代表过去全程监督。
幸好有时差,钱宇灿的手术完成后,在ICU脱离危险期送回普通病房时,是美国时间上午十点多,正好是韩再暖这边的晚上十点,正好可以看直播。
当屏幕上出现钱宇灿的身影时,韩再暖很是紧张的抓住了屈乔的手。
“手术很顺利,”夏先觉的声音很轻,从设备后面传来,“在ICU的时候就醒过来了,但意识不是很清醒,鲍勃他们说是正常的,而且钱宇灿前期有很好准备,身体素质还可以,没出现什么并发症。”
“肺部感染什么都没有?”屈乔文。
“没有,脑出血也没有,颅压也很正常,鲍勃请的那个不愧是美国最顶尖的神外医生,做得很好。”
“还行吧,”屈乔语气复杂,“又不是什么大手术。”
“切,要你来你又不来,哎哎,醒了醒了!”钱宇灿的脸猛地凑近,他的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仿佛要拂过镜头,没一会儿,他睁开了双眼。
周围一阵骚动,钱妈妈率先凑了过去,泣不成声:“灿灿,灿灿,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钱宇灿没说话,眼睛转动着,看了看四周,最后看向了钱妈妈。
“氧气罩摘了吧,他大概想说话。”一旁传来一句英文。
于是护士摘掉了他的氧气罩,钱宇灿张嘴呼吸了一下,又看了一圈四周,轻声道:“妈,妈。”
“诶!”钱妈妈哭着应了,激动不已,“记得我诶,他记得我!”
“一般不会出现失忆症状,毕竟是那么小一个芯片,放在一个影响最小的地方。”那个英文介绍再次出现。
钱宇灿的目光投向了镜头旁边,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我,怎么了?”
“哎呀,又不记得了?”钱妈妈慌了,“他又不记得了?”
“这个是有可能的,脑部手术确实可能造成对近期事情的记忆缺失,但是影响不大,会恢复的。”外文旁边继续,“你看,他至少记得你。”
“那,那再来认认!这个记得吗?他是谁?”钱妈妈往镜头旁边一点。
钱宇灿表情木然:“……鲍勃?”
“你好,钱,”鲍勃儒雅从容的回复。
“没错啊,记得啊!”钱妈妈松了口气,又指着镜头,“这位呢,他你记得吗?”
钱宇灿再次露出一丝疑惑:“夏,主任?”
“哦哦,那还好。”
“哈哈哈,我已经不是主任啦,”夏先觉显然也很兴奋,“哦,对了,你等下,这个你记得吗?”
他扭转屏幕,问:“我开视频了哦?”
韩再暖也很激动,抓着屈乔,也不管对面看不看得见,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于是夏先觉手指一点,屏幕上出现了她的大头,一脸傻笑。没等韩再暖整理表情,夏先觉把屏幕转了过去,怼在钱宇灿面前:“这个呢,这个记得吗?”
韩再暖摆手,笑得灿烂:“嗨!”
谁知镜头前的钱宇灿忽然瞪大了眼,在突然快速的滴滴声中,他拼命挣扎起来,甚至带着一手的管线,朝她伸出了手,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中滚落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却依然嘶哑的,断续地哽咽道:
“导儿……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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