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两人往出关口溜达的时候,Manuel闹起了别扭。我正投入地向他解释海关入境的各种注意事项,好让自己放松下来。

“保险起见,吃喝千万不能带,我跟他家交代了。我之前就是带的牛肉干,出关的时候给扣下来,问了半天。谷物估计也不行,大米什么的——”

Manuel就说:“嗯哼。”

我说:“行李其实倒还好,主要是出关口的排队太长了,不知道今天怎么样。”

他又说:“嗯哼。”

我只好放慢步子,转头问他:

“咋了,脑袋短路了?”

这一转头吓我一跳,好嘛,他这会儿沉着脸挤着眉,又棕又黑,去京剧里演个包公连化妆都能省去了。可他的口吻是蒙了冤的一方,嘟囔着:

“我还是觉着怪。”

“什么怪?”

“我看你这跑一趟,一阵子不情愿,一阵子又挺上心。这客人到底啥情况?”他揉着脖子稍稍别开脸,声音跟着弱下去,“你不讲清楚,我可放不开手脚。”

“哦嗐,你还琢磨这个呢!”

其实我早跟Manuel讲过这差事。那时我刚说到一半,他就打起一只手来,意思是无需多言。

“酷,没问题。”他说。

我寻思这就是OK,是通行金牌,再就没提过什么细节,直到今天。现在这么一想,好像我也有疏忽。我走过去,一只手揽住同伴。

“得了M boy,咱俩呢就是给我妈跑腿。家长里短的,给你讲就是了。”

时间还早。一径走着,我一径把原委讲给他消遣。

“我想想,可能得说回我妈的公司年会了……”

父母辈的中年社交不可谓不丰富。就我妈来说,每逢周末,几个朋友相约出门,逛个公园爬个山,人到半百,省吃俭用却也活得有声有色。一众姐妹自然有亲有疏,就有她一号老交情,我都认得,平时喊“文阿姨”。两人任职同一家公司,跨部门共事多年,本该是经年累月的亲密,前几年却渐渐走了下坡路。

文阿姨听来我留学的消息是在去年。她打心底是想找我妈取经的,但面子到底是面子,犹豫着问不出口。于是公司年会就派上用场了。去年年末的那天,公司里大家都喝了点小酒,文阿姨逮住了机会,或者说是鼓足了勇气。我不清楚两人具体聊了什么,不过当晚我妈一进家门,撑着鞋柜很亢奋,高声道:

“你趁早去你文阿姨家吃个饭吧,她想给她们家张烨也送美国去呢。这一通问的,可给我累坏了。”说罢,她斜倚在沙发上,竟淡淡地笑了。

我看在眼里,说实话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张烨已经是七八年没听过的名字了。我掰指头算了一下。

“他高中了?”

“高一,也不早了。”我妈说。

那时,我正处于申请季圆满收官的节点上,也敲定了就读如今这所大学。我犹豫再三,不久便提了两篮子水果去登门拜访。与其说是顾及长辈间的礼节和情分,我倒更近乎于纯粹的好奇——时隔多年,张烨成什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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