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语气嘲弄道:“你们这些人呐,最爱揣着明白装糊涂。”

两人静默一阵后,李安然忽然开口:“我有两个条件。”

“允许我整理下妆容吧,不然这样下去见他,会怪我的。”

末了,好似想起什么,接着又道:“这也算一个条件。”

便自顾自的以袖子拂去脸颊泪痕,待理顺衣物后。

“你出剑吧。”

穆梧冷眉轻蹙,亦不再多言,剑气愈盛,干净利落的一剑划过。

李安然抬首望天,语调平缓:

“若是这苍天还有一丝怜悯的话,该让我在黄泉见见他,哪怕一面也好,一面也好……”

山下,墓园内,唯有章家众人在此祭拜。

老人、主妇、两兄妹,外加一条狗。

若非照明设施到位,怕不是要被误认为拍恐怖片。

那老者拄拐上前,老斑遍布的手掌感受着大理石墓碑的冰冷。

“唉,受苦了,孩子,爸爸今晚特意来看你,咳咳……”

颤抖着取出胸巾放在嘴边,止不住咳嗽。

叠手礼侍身侧的妇人见状娴熟的轻抚老者胸背,取出药瓶倒在掌心喂老者服下。

“呼……”

老者长吁一口,将浊气排出,才道:“惠芝,这些年做我章家的二儿媳,是我连累你了。”

“老二自幼心高气傲,如今我老了,更不服管教。”

在惠芝搀扶下,蹲下身子看碑上镶嵌的照片。

“我是偏心老大……可家族事业需要有人来继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咳咳!”

“老爷子,别激动,宏顺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向兄妹俩使了个眼色,章译将伞递给妹妹,顺势上前接过自家母亲的伞。

“哼!他敢不好吗!我章田海还在呢,这混小子一到这天晚上就有事!”

“白天还见他,晚上就没影!咳咳……也不知道是在怨我……”

碑像是一位三十左右正值壮年的男子,即使黑白照片也能看出当年的意气风发。

只是缺了左耳。

章田海想要拭去上面的水迹,却顿在半空又收手而回。

“还是在怨他哥呢,我看都有吧,唉!”

撑着双膝挺腰起身,章田海连声叹气,惠芝只说些安慰话,并不回答。

“惠芝啊,你一向聪明,可惜摊上我那儿子,老头子我对不住你。”

狠狠杵了杵拐杖:“这小子今晚连祭祖都不来!”

惠芝怕老人气坏身子,便替丈夫开解道:“以往他都来了,这次是因为公司的事忙不过来。”

章榄抱着宠物狗,这时也打着哈欠娇声符合:

“爷爷,自从叔叔离开后,您年年清明选在晚上祭祖,时间安排本就不太合理,爸爸有事没空过来也能谅解的。”

“尤其是这天气还下雨。”

“小榄!别乱说话!”惠芝厉声呵斥。

章榄立马捂嘴,闭口不言。

望着自己女儿一贯动作,惠芝无奈,章田海笑道:“委屈外孙女咯,好好,爷爷不说他了,走吧。”

几人正欲离开,哥哥章译冷不丁说道:“爷爷,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墓园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喂!哥,你忽然疑神疑鬼干什么!可别吓我,哪有什么……咦?”

章榄环顾四周,却只听这雨声还夹杂着萧萧飒飒的风吹树木声。

那声音很近,问题是墓地内只有草坪,并未栽种高树灌木。

接着,众人又闻那声音忽然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像是江海波涛,又好似碰到金属撞击物体发出的铿锵之声,再细听。

又如同衔枚奔走去袭击敌人的军队,却无任何号令声,只有人马行进的声音。

凄凉悲切,愤怒激烈。

不一会儿,这声音转瞬即逝,使人疑窦丛生,是否幻听?

章译率先开口:“听起来,好像是山上传来的?”

众人尚来不及回话,章榄怀中的黑犬突然连声吼叫。

紧接挣扎着跃出怀抱,出了园口往山上跑去。

“诶,诶诶,等下,小黑!小黑!”

章榄并未多想,下意识追上去。

惠芝失声急忙喊道:“小榄!等会儿!你…啊呀!”

“没事妈,我去跟着小妹,喊她回来。”说完将伞递给她。

“哎,这俩孩子……”接过伞,却没听见自家公公说话。

惠芝暗觉奇怪,转头却发现老人忘我般睁大浑浊双眼,死死盯住银泉山!

兔妖,或者说李安然死了,那剑气只带走了她的生机,未曾扰乱妆容分毫。

周遭的树木摧干断枝,挂着零零散散叶片,宛若一场台风经过。

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

明明是四月,地下却铺满片片金黄,连黑夜都无法遮盖。

素商素商,金秋为伤。

元朝马祖常《秋夜》诗曰:“素商凄清扬威风。”所谓一念至秋,莫过如是。

山坡上寂寞冷落,没有生气。万灵生机已然尽灭,唯独穆梧持剑伫立。

她又拔出剑来反复观看,像是寻找什么。

过会,才想起向山亭跑去,匆匆来到孟书身旁。

“穆丫头,切莫动她。”

孟满夏从暗中显出身影,穆梧停下动作冷面相对。

“族长方才是觉得我剑不够利,决定助势?”

“哎呀,别人想看我这望燧境出手都没机会呢。”

望燧境,疫疾不入,百毒难侵,能简单的沟通天地自然并化为己用。

“再者,这天地严凝之气,肃杀之意放大的感觉如何啊?”

“哈哈哈、哈哈、喂,不是!”

“你这女娃,拔剑干啥子?别搞!先听我说。”

穆梧不愿多言:“还不是你让我徒弟受此劫难。”

“嘿!事先说好的,咋忍心让我一个老头子背锅呢?话说回来,你这护短的性子是一点没变呐。”

捋着胡须,孟满夏负手于背:“我已帮她调理筋脉止血了,暂无大碍。”

“而且算了一卦,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乃水火未济卦,命数尚未完成,不可轻涉呀。”

最后望了一眼孟书,穆梧头也不回的下山离去,一刻也不停留。

“呵,这丫头诶,就这么不待见我老头子么……”

确认走远,孟满夏喟然长叹:

“也罢,不是老头子我想插手你们师徒的事。”

“而是接下来的情况尚不能被你知道哇。”

往孟书怀里塞上两张黄符,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随着孟满夏离开,山中又安静下来,唯独冷雨不管不顾,撒着泼儿落下。

一颗枯死银杏树下缓缓隆起土堆,仿佛里面埋藏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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