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摇摇头:“他是寻短见,跳了崖,结果刚好被挂在了树上。树枝划得他满脸满身都是血,也是命大,多摔一下他都得咽了气。原本我是不想管闲事的,当刚巧一片树叶落在了他的身上,我想了想就结了这缘。”
姜婉凝好奇:“那树叶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薛舒了口气:“特别倒是不特别,就是普通的枫树叶。但那是在冬天,树上就孤零零那一片绿叶,刚巧就落在了他身上。像是天意一样,当时独独就我路过了那深山老林,我又刚巧能救他的命。而那熬过了一个寒冬都没变黄枯萎的绿叶,恰巧就在这个时候落在了他的身上,我想这就是缘分吧。”姜婉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认真听着。
“再后来,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跳崖。他和叶子有缘,我就给他起名叫叶风。后来我教他手艺,但可惜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什么都学不会。但好在他擅长观星,我就教他看天。他学的是真不错,第二天下不下雨,什么时辰下几时几刻,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当时村里都叫他叶龙王,都花钱叫他看天气。那几年村里的庄稼都收成很好。”
这个姜婉凝也学了,确实比天气预报还要准,所以姜婉凝是信的。
“再后来,他出了名,被朝廷的钦天监收编了。日子一下就好了起来,甚至有些大的门派,想办个活动,都要问他哪天是个好日子。”
短短的几句话,就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但经历过的人又是几十年呢。
“我的二弟子说来也巧,正是他的偏房,韩殇颖。但先不说她,先说说我大弟子的另一个偏房。这孩子叫羽若彤,也是个苦命人,是被我大弟子捡到的。她父亲是个邻国将军,但可惜他们露国的皇帝昏庸,打了胜仗怕他家功高盖主,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斩了。她为了不进教坊司,才一路逃难过来。”
姜婉凝疑惑:“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
老薛噎了一下:“你不用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姜婉凝不深究了,老薛继续讲了起来:“这个孩子看着柔弱,心里刚强的很。人也聪明,擅长察言观色。两人慢慢看对眼了,就成了亲。他是皇上的宠臣,自然不会不答应,但毕竟她是罪臣之女,虽然是邻国的,但还是身份卑微,就只做了个偏房。但没有正妻,做个偏房也没什么不好的。两人也算琴瑟和鸣,她也跟着叶风叫我师父。她师父都叫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教她点什么,我便教她权谋和用计。等她出师的时候,和会读心也没什么区别了。但我虽然教了她手艺,但她既没磕头也没敬茶,不算我的弟子。”
姜婉凝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初拜师的时候,貌似确实是有这个流程:“那师父的二弟子呢?”
老薛笑了笑:“我这大弟子长相俊美,也是惹出不少风流债。他实在是拗不过,被同僚拉着喝花酒。当时教坊司最出名的花魁叫韩殇颖,但只卖艺不卖身。结果我大弟子被人设计,破了她的身子。他们想拿着证据去参他一本,被我收拾了。我这大弟子也是个憨货,早上起床上就自己,以为自己是喝醉了。那人人千金难见的花魁,被自己睡了都不知道,全当自己喝多了,做了个梦。”
姜婉凝沉思:“然后那个花魁怎么样了?”
老薛大笑:“那花魁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不喝避子汤,肚子大了被老鸨发现了,气的老鸨要把她浸猪笼。”
姜婉凝皱了皱眉:“为什么?那个年代的女人不能自己带孩子吗?”
老薛摇了摇头:“首先她不知道被谁破了身子,她的初夜能卖多少钱你知道吗?能炒到几万甚至几十万两黄金呢。这钱赚不到能不生气吗?而且月份大了,孩子打了人也未必活得下来,要她生下来?谁会点一个有了孩子的花魁。当然气的恨不得直接淹死她。”
姜婉凝皱了皱眉头,她有些不喜欢那个时代了:“然后呢?”
老薛捋了捋胡子:“然后啊,他那些同僚不死心,暗暗煽风点火想让我这个大弟子去救人。他要是去救了,事情按到了他的头上。皇上如果真的怪罪下来,他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得脱层皮,官位也怕是要丢的。”
姜婉凝眉头皱的更深了,听着像个死局:“那是怎么救下来的。”
老薛大笑:“羽若彤那孩子就算不在朝堂上,也看得明明白白。她只能劝他不要救,事情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被卷里面。但这孩子心善,虽然对他来说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觉得这个花一样年纪的女子不该就这样凄惨的死了。他修了封和离书,嘱咐她如果自己出了事,就拿这封和离书自保。一路小跑的去河边救人了,这么大个官,马都不会骑,想想都觉得丢人。”
姜婉凝疑惑:“为什么不让师父你去救人?”
老薛叹了口气:“那孩子心眼直,我也说了,大不了我去,保证处理的干干净净。但他不想有人死,也不想有事就求我帮忙,自己硬着头皮去了。”
看着姜婉凝炯炯有神的眼睛,老薛就觉得好笑,这哪是要睡觉的样子:“这个韩殇颖人都泡水里了,愣是被我大徒弟拉了出来。把衣服披在人家身上,自己就穿个里衣跟人理论。人家要十万两黄金,他拿不出来。要不是宅子是皇上给的,他不能卖,不然他就差把我卖了。钱不够他就穿着里衣跪在皇上面前,边磕头边求皇上开恩。”
“那么大个官,十万两黄金拿不出来,也真不嫌丢人。皇上也知道他的为人,没办法,最后等于说是皇上赎的人。官员参他,他也不给自己辩解一下。皇上生气啊,但不是气这件事,是气他死心眼。但又实在舍不得罚他,最后大发龙威,罚了他三年俸禄。”,老薛一边说一边笑。
姜婉凝有些担心:“罚三年俸禄重吗?”
老薛的笑声一噎,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没听懂。想想也是,三年一代沟,两人少说也有上百条勾了:“重个屁!等于没罚,说罚三年俸禄,那三年的赏赐比他俸禄不知道高出来多少。”
姜婉凝松了口气,不重就好:“后来呢?”
老薛叹了口气:“后来没办法,皇上给韩殇颖从教坊司去了名牌。赏给叶风当了丫鬟,后来孩子出生了,发现真是他的骨肉,才当了妾,但这都是后话了。赏给他当了丫鬟之后,眼看孩子要出生了,不能无妻先有后啊。刚好颜国要和亲,和亲的公主就给叶风做了正妻,好像叫颜沐馨。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妻妾倒是和睦。就是和这个正妻有些感情不和,但不是这个公主不喜欢她,是她不喜欢这个公主。”
“两人总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若彤和殇颖就在一边做和事佬,后来若彤过世了,就殇颖在一个人哄两个人。但没感情就是没感情,做了几十年的怨偶,快咽气的时候,这个颜沐馨都认不清人了。但最后像是回光返照,突然坐了起来,和叶风说,下一世要做他的姐姐,不要做他的妻。”
故事的结局虽然不太美满,但姜婉凝现在更在意其他的:“那个若彤姐姐是为什么死了?”
老薛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当年:“那个年代,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师父也拦不住。若彤生了个男孩,但孩子保住了,她没下来。若彤死的时候,紧紧抓着殇颖的手,要她好好照顾叶风,不要让他和他的妻吵架。
殇颖也真的做到了,她特别注意身体,活得比谁都久。我的占卜之术她学了个七七八八,叶风和颜沐馨后面就很少吵架了,事情发生前就被她处理掉了。最后是若彤的儿子,和她自己生的女儿给她送的终。颜沐馨一生无子,叶风除了大婚那天,就没去过几次她的房间。但她不怪她们两个,把这两个孩子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对待。”
就这样,老薛给姜婉凝讲着一个个故事,直到姜婉凝昏昏欲睡了。姜婉凝眼皮打着架,但不想闭上眼睛。因为她知道,再睡醒的时候,自己就没有师父了:“那师父,你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我爸妈,不知道和家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实在是太久远了,老薛已经有些想不起自己的那个家了:“那我和你说说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姜婉凝眼睛瞪圆了一瞬:“师父认识我爸爸?”
老薛笑了笑:“岂止认识,我们可以几百年的交情了。当年我是个小孩的时候,他是个老头。后来我长大了,他成了小孩。再后来每次见他都不一样,后来师父入了仙门,还以为他是妖怪成精了。有一世,他可是被人称为祸国殃民的妖妃。”
姜婉凝打起精神,细细听来。老薛也讲起了姜婉凝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你爸爸他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叫三狗。那时候他看着都六十多了,还能陪我蹲在河边抓蛤蟆。后来他死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等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我都已经及冠了。要不是我记事早,不然谁记得五六岁一起抓青蛙的老头。”
“他七八岁的时候,我俩是在一个村口遇见的,他管我讨酒喝,我没理。谁知道他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说他陪我抓过青蛙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投胎没喝孟婆汤呢。再后来,隔个几年,几十年,我们总能遇见,每次他的身份都不一样。有次,他惹了大祸,就是我大弟子那个年代,他还见过我这个大弟子呢。当时她是皇上的宠妃,皇后落了胎,结果被怪到了她的身上。”
老薛的表情像是在隐忍的笑,好像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残害皇嗣那可是大罪,皇上想给她个体面,赐她毒酒再入皇陵。她想让我带她走,原本说好第二天带她走的,结果我前一天喝大了,第二天没起来。等我到地方的时候,棺材都入土了。我当时还给她上了几炷香,但感觉隐约听见了她的声音。但皇上赐的毒酒,还能毒不死她?我就没当回事。”
姜婉凝感觉自己这个爸爸又惨又好笑:“后来呢?”
老薛突然笑了出来:“后来十几年没再遇见她,我还以为她真的死透了呢,心里还自责了几年。后来突然就那么一天,一只猫突然窜了出来,上来就对我又抓又咬。我本来想一掌打死的,谁知道它突然用爪子在地上写起了字。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就把它带在身边养了几年,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让它做回了人,也算将功补过了。这事他和我念叨了一辈子。”
故事还没讲完,身边已经传来了自己徒弟均匀的呼吸声。老薛自己看了看旁边已经睡熟的弟子的脸,端详了好一会,这才起身洗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套好给自己准备的寿衣,安静的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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