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大深谙为官之道,一生勤勉,忠于职守,廉洁自律,不屑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都不过是官宦世家极善自保的家教要求罢了;张可大极懂明哲保身,生平孝友,礼贤下士,从不对别人的做法说三道四,以免树敌,只要保持自己出污泥而不染就好了。

张可大虽然有着极为光辉灿烂的外部形象,但从骨子里来说,他其实是一个冷漠的人。正因为如此,张可大对孙元化虽有一份敬意,却不愿与之为伍,遇到公事,那就公办好了,为了逼孙元化剿灭叛军,才会策划和故意泄露屠杀辽东兵的密谋,反正承担后果的是孙元化,又不是张可大自己。

对于傻子,张可大将“礼贤下士”做得更加到位,任谁见到他对一个傻子那样关心爱护,都会赞叹不已。关心爱护傻子虽是举手之劳,却很给张可大加分,何乐而不为呢?再者说,傻子虽出身文人士大夫家庭,身子骨却很健壮结实,人又呆呆傻傻,这让对文人士大夫从骨子里敬而远之的张可大感受到三分亲切,另外还有七分放松。

三分亲切里面有两分都不是装的,七分放松里面就全是真性情,这让傻子一直都很喜欢张可大。然而,张可大却并未将傻子放在心上,他只是将不能从正常人那里得到的轻松自在交往,无意中放松一下神经,屈节下交到傻子这里而已,并非有意与之深交。

只是让张可大万万没想到的是,傻子是真真切切关心他,爱护他,不仅焦急地赶去太平楼救他,还日夜贴身保护着他,就连他夜里想偷偷起床去自杀,傻子也观察细致入微,防范外松内紧十分严密。

人心都是肉长的,张可大再冷漠自私,也深切体会到了傻子对他的这份深情厚谊,这是张可大年近半百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情感,他那颗荒芜半生的心被傻子乍然一浇灌,从内心深处油然冒出一颗真心嫩芽来,这让他心里无所适从,同时又五味杂陈。

“傻子的确傻!”

这几天,登州城里的文官武将们,一个个带着全家老小,几乎全被关押到了巡抚衙门。傻子还在不停地掰着手指头计算,深怕遗漏了哪一位,那样会让他抱憾终生。傻子没完没了地叮嘱孔有德亲兵,要极力保住每一个人性命,这些话听起来絮絮叨叨,但又有谁知道傻子操来操去,操的全是别人家的心呢?

“傻子又不真傻!”

张可大心里无端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他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重新审视起傻子来:“傻子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敬重生命,傻子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身体力行,傻子做到了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并且做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在张可大心里,朱家的大明,和张家的小家,这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但在傻子心里,每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都如此宝贵,不管他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还是低贱穷困的蝼蚁小民,概不如此。没有傻子的努力,张可大现在只怕连尸体都发臭了,葡萄牙火炮教官团恐怕已经死绝了,巡抚大院里绝大部分文官武将和他们的家人也早已经灰飞烟灭。

张可大的心仿佛被电击一般颤动起来,从头到脚,从内到外被清洗了一遍,全身洗的十分干净彻底,这种感觉既说不清楚,也抓不到手。傻子在做的事情,张可大也许还不理解,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他现在不仅还活着,而且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真心爱护着的幸福。

就在张可大在漫漫人生路途上越来越迷茫的时刻,突如其来的这束电击火花穿越迷雾直透张可大心底,火花发出的光芒照得他心里亮堂堂一片,全身也随之暖洋洋的十分轻松舒适。

张可大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所以才心灰意冷乞归骸骨,打算回南京度此余生,这才托人走关系,由兵部发文将他调任南京右都督。这是正一品武职,对武将来说,这意味着功德圆满,人生已达巅峰之境。但因为突发吴桥兵变事件,张可大这才没走成。

现在,张可大却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老,吃得下,睡得好,身体健壮,四肢有力,精神健旺,头脑清晰,还能做不少事。张可大活了一大把年纪,做过一大堆事情,现在想想,很多事并不值得做,很多事想做也做不到。

张可大细细品味,这才发现在不经意间其实已经付出了不少真心去爱护傻子,现在傻子对他的回报也让他感到十分幸福。张可大决定今后与傻子一起做点值得做,也做得到的事,为这份迟来的人生幸福重新活一回。

张可大紧紧搂着怀里的傻子,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两下,不料却将傻子惊醒过来,傻子关切地问道:“张叔叔,你怎么哭了?”

张可大心中一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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