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梁云这番话,他们颇有感触。

自司马炽司马邺叔侄一死,晋室仓惶南渡,汉家高门也随之逃去了江东。

北方大地这座舞台上,曾经烜赫一时的高品冠族沦为配角,甚至烟消云散。

当杀伐征战成为主旋律,出身禁锢才会松动乃至打破。

连同梁云、梁氏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这场延续百年大动乱的受益者。

梁广也跟着众人发出善意笑声。

梁云与其子果真不一样,出生于氐人入关初期,一路伴随大秦征战而来,他还记得先辈们创业之艰难,记得自己也曾是汉家高门眼中的边戎胡民。

这份初心能保持到今日,实属难得。

梁云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话已至此,就看他自己怎么选。

梁广余光瞥了眼梁闰,只见他紧紧盯着自己。

恐怕在场众人里,属他最是紧张,也最不愿意见到自己踏出这一步。

只可惜,结果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自己今日来,就是要堂堂正正得到梁氏郎君身份!

梁广满面肃然,起身走到堂下,郑重其事地拜倒:“承蒙梁公厚爱,不以小子卑贱之身,而愿收做螟蛉之子。

小子无以为报,今后定当尊父敬兄,万事以宗族为先,为我梁氏死身效命!”

“好!”

梁云猛地拍击案几,起身快步走到堂下,俯身将他搀起。

“得汝为子,吾心甚是欢喜!喜事既成,乃汝之幸,吾之幸,梁氏之幸!”

梁云放声畅笑,心中喜悦足以从笑声中听出。

“孩儿拜见父亲!”梁广再度行叩拜大礼。

“我儿无须多礼!”梁云忙搀他起身。

“恭贺主公收得佳儿!恭贺小郎君!”

一众部曲齐声拱手道贺。

唯有梁闰脸色有些发白,坐在那浑身都僵直了。

梁广在众人瞩目下,施施然走上前,对着他揖礼:“小弟见过兄长!此前冒犯处,还请兄长勿要责怪!

小弟年幼,浅薄无知,还望兄长今后时时提点,不吝指教!”

梁闰死死望着他,仍旧保持跪坐,一动不动,攥紧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梁广抬眼看着他,咧嘴一笑。

恶心吧?我也恶心,可你应该更恶心才对!

之前还担心这番话别扭说不出口,可现在,梁广觉得自己还能说得更恶心些!

这梁氏郎君,我做定了!

不光要做,还要跟你少君梁闰争个高低、分个输赢!

似乎觉察到他眼里浓浓挑衅之意,梁闰一张俊脸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你~”

他嗓子眼里的咆哮声还未喷出,梁云上前低喝:“正则!今日是我梁氏大喜之日,你身为兄长岂可失态?”

梁闰满腔怒火硬生生压下,起身强忍发抖的手,缓缓揖礼,嗓音略显低哑:“.....愚兄也有不对之处,请......贤弟多多包涵!”

他双目喷火,深深怨毒似要化作凶兽扑出,将面前贼奴撕碎啃噬!

“兄长言重!小弟惶恐!”梁广神情谦卑。

梁云左手拉着梁广,右手拉着梁闰,再度大笑:“膝下有儿如此,吾心甚慰!

等南征回来,请宗长主持祭祀,录入谱牒之后,你便正式成为我梁氏子弟!”

梁广揖礼:“一切听凭父亲安排!”

一众部曲再度恭贺。

只有郭充、皇甫毅、薛茂三人,笑容里带着几分隐忧。

少君梁闰那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可不像是认手足兄弟。

只怕将来梁后禁身边,也不得安宁啊~

李方笑着,泪水不争气地肆意流下,抹个不停。

“第一次见这小子,乃公就料定,他迟早是个人物!

从僮奴子到梁氏郎君,乃公又见证了一次神迹!”

李方哽咽着,喃喃自语。

天色入暮,正堂灯火通明,一片曲乐歌舞之声,不时夹杂几声粗莽畅笑。

郭元君在刘姥搀扶下,走到东宅院前,远远望着正堂,听着飘来的乐声欢笑,姣好面容满是忧愤。

“那僮奴子,果真做了梁氏郎君......”

她说话声都在发颤,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此等匪夷所思之事。

刘姥难掩惊恐:“僮奴子反倒做了主人?娘子,咱们今后可怎么办?

少君不是说,有办法叫他死无葬身地?

怎地直到今日也不见动静?”

郭元君本就心情烦躁,被她这么一说,愈发委屈气愤:“那高邑侯府上失火,究竟怎么回事,夫郎并未与我多言,我岂会知道?”

这一生气,她只觉腹中阵痛,疼得弯下腰,满面痛楚。

刘姥大惊:“娘子有孕在身,切忌动怒,以免伤到胎气!”

当即,刘姥唤来婢女,搀扶着她缓慢回后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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