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烈便打小就在福音堂受了启蒙教育,学字,学算术,学几何图画,学自然科学,比如说为什么一年会有四季?为什么夏天热,冬天冷?为什么会有白天与黑夜?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打雷?等等,还学外国话。于是那罗家烈便晓得了,天上之所以下雨,不是龙王爷的法力,而是水汽的蒸腾所致,打雷也不是因为天上有雷公,而是温度差导致云层摩擦所致。小小的罗家烈觉得洋人讲的这些知识,有道理,但很无趣,水汽的蒸腾与云层的摩擦,远不如长胡须的龙王爷和黑脸的雷公有趣。

古家七妹子大名叫古守馨,她打小就开朗活泼,玩成了一个疯丫头。罗家烈与古守馨同龄,虽然一个是财主家的小姐,一个是佃户人家的穷小子,但小孩子不认这个,不管是东家还是佃户,是大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在一起就会欢欢喜喜地玩,间或又打作一团哭天抹泪。那守馨爱拿家烈当马骑,她手里拿个柳条枝当马鞭,骑在家烈肩头,抽打家烈的屁股,嘴巴里一声声叫唤:“驾!驾!驾!”

守馨一向以胆大著称,她不仅敢把猪儿虫放在自己手杆上让它爬,还敢提着一条死蛇的尾巴,追着小伙伴们跑,什么蝉子、甲壳虫、牵牛虫、毛毛虫、耗子,她都不怕,都敢捉来玩,她敢给耗子尾巴拴上鞭炮炸它,她还敢拿根竹竿去挑房顶上的瓦。这是许多男孩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一天,罗家烈神秘兮兮地跟古守馨说:“我发现一个很恐怖的地方,你敢不敢去?”古守馨马上说:“敢去。在哪?”先说个“敢去”,再问“去哪”,这是古守馨的风格。罗家烈说:“在观音堂。里头有死人噢,你当真不怕?”古守馨说:“不怕。”又说:“死人?死人是啥子?”罗家烈说:“死人,就是死了的人。你连死人都不晓得?”古守馨说:“晓得阿晓得阿。死人是啥子样子?”罗家烈说:“走嘛,我带你去看。”古守馨说:“好阿。那我们把三娃子、青刚子喊到一起去。”罗家烈说:“不,就我们两个去,我们要保密。”

两个小屁孩从福音堂后面的女墙翻进去,在实验室的玻璃窗前探头探脑往里看。

罗家烈说:“你看到啥子了?”

古守馨说:“我看到两个骨头架架,光架架,不好看。”

“还有呢?你朝格子里头看。”

“我看不清楚。”

“我们进去看。”

罗家烈找到一扇虚掩着的窗,推开,两人爬进去。

先凑近仔细看了两副人体骨骼。

古守馨说:“这装罐子里的是些啥子东西呢?”

罗家烈说:“我也不晓得是啥子。”

就领了守馨去看。守馨说:“娃娃我看出来了,眼睛还睁起哩。那是啥东西?”

罗家烈说:“是鸡鸡。”

“嗯,我也有。我的是小鸡鸡。”

看了会儿,罗家烈又说:“我们赶紧走,等会儿洋婆娘回来看见我,万一不要我上学了,我就惨了。快走快走。”

两个小屁孩赶紧原路返回,从窗户爬出屋,从围墙爬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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