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四人无话,窸窸窣窣着默默往前爬。

乌苏动作最快,良辅第二,杨玉琳第三,傅达礼护在最后。

爬啊爬,猛然听见乌苏惊叫了一声:“啊!”

这一声真是划破长空,整个秘道都在回荡尖锐的叫声。

杨玉琳听得心惊胆战,正待开口,又听得一个甜美的声音懒洋洋说了句:“小点声小点声,耳朵都吵疼了,我说你叫什么叫啊,胆子这么小爬什么秘道。”

乌苏听见声音,战战兢兢回了句:“太…太…太后…”

杨玉琳直觉得一道雷劈到了自己脑袋上,又听见问道:“听这声音,乌苏是吧,还有谁?”

良辅、傅达礼一一都应了,乌苏又默默补了句:“国师大人也在…”

杨玉琳明显感觉空气凝滞了。

半晌,太后又接着说:“行吧,先出去再说吧,这秘道是到哪儿啊?咱们是回清宁殿呢,还是干脆爬出去算了?”

要是被太后知道这秘道通向她自己的寝宫,且是在暖榻下面,这还得了!

乌苏、良辅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清宁殿!清宁殿!这秘道老长老长了,直接回清宁殿倒方便些。”

太后语带犹疑:“哦,是么?”

杨玉琳默默滴了几滴冷汗,所幸太后并没打算追究,随口应了句:“那就回清宁殿吧,我可先出去了,你们跟上。”

说完干净利落折回去了,听这动静,竟似比乌苏还矫捷灵巧些。

灰头土脸爬出来,四人乖乖跪在太后身前不作声,太后整了整衣裳,拿手指着杨玉琳:“你,抬起头来。”

杨玉琳依言抬头,太后看上去十分年轻,模样如声音一般甜美,观之可亲。

她仔仔细细看了看杨玉琳,末了开口说道:“福临从小就亲近她姑姑不肯亲近我,你可知道为什么?”

杨玉琳滴汗:“不……不知……”

太后似是十分痛心:“因为她姑姑大长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福临从小跟他父亲一个德性,就爱美人儿,你瞧瞧整个清宁殿,可有哪一个是生得不美的?”

杨玉琳默默回想了一番乌苏和良辅的模样,俱是容色惊人,即便傅达礼冷峻不爱言语,论模样,那也是上上佳。

“至于你,刚从秘道爬出来,灰头土脸的,居然还这么好看,你说这事儿气人不气人!”

杨玉琳:……我有罪,我该死。

“原本只想来看看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到底如何好看,谁成想清宁殿一个人也没有,听说国师大人在这清宁殿一住就是三个月,不免招起我一些不太痛快的往事。我一不痛快就控制不住要发脾气,就那么踹了两脚,竟叫我踹出了一条秘道。”

四人默然,不敢吱声。

当初挖秘道的时候,考虑到太后的性子,永寿宫的机关是怎么繁复精巧怎么来,有章有法,绝不是误打误撞能找到的,而清宁殿的机关,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踹两脚就开。

早知今日,当初绝不该偷这么一点点的懒啊。

“都起来吧。”太后发话。

杨玉琳正待起身,太后一眼瞧见:“谁让你起来?跪着。”

杨玉琳回头看了看,良辅、乌苏、傅达礼俱是爱莫能助,只得乖乖又跪下。

意识到自己在模样上拖了整个清宁殿的后腿,太后心下颇有些不忿:“乌苏,陪我去换身衣裳。”

乌苏乖乖跟着去了,杨玉琳当中跪着,良辅和傅达礼立在一旁。

待太后走远了,良辅拿过来一条毛毯递给杨玉琳:“国师大人,垫着这个,小心跪坏了腿。”

杨玉琳吓了一跳:“这也使得?”

良辅坦荡荡回他:“如何使不得?咱们太后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菩萨心肠,唯独对容貌有些苛责,这里面有个缘故。”

当年先帝微服南下,和一帮青年才俊坐着画舫游湖,品评风貌,彼时太后男装扮相,也在其列。

二人言辞不和,先帝争辩不过,一时气上头,对太后的容貌颇有微词。

“国师大人方才也看见了,咱们太后着实秀美,只是先帝的胞妹大长公主艳冠天下,先帝难免目下无尘,你猜后来怎么着?”

杨玉琳一边拿毯子垫在膝下,一边煞有兴致问道:“后来怎样?”

良辅看上去十分开怀:“太后盛怒之下,一脚把先帝踹下了湖,因是突然发难,随行宫人反应不及,先帝痛饮了一顿湖水方被宫人们手忙脚乱捞起来。”

太后目睹先帝狼狈形状,放声大笑一场,二人竟是不打不相识,就此结成一段良缘。

“太后入宫后终于见到了大长公主,自叹弗如,此后又有了皇上,皇上亲近大长公主,太后便对容貌有些不能释怀。”

杨玉琳知晓缘由,大抵明白自己的处境还不算太艰难。

“太后入宫后,仍是每日同先帝斗嘴,不受宫规约束,也不喜宫人称她为娘娘,说宫里那么多娘娘,怎么分得清呢,淑妃便是淑妃,贤妃便是贤妃,不然直接叫名字也成,倒显得亲近。”

“从前做娘娘的时候便这样,如今当了太后,越发随性,因着这个缘故,阖宫上下都显得有些没大没小没规没矩。”

“先帝看上去虽然常与太后斗嘴,心里却百般爱重,皇上对国师大人的宠爱同先帝对太后的宠爱比起来,倒还要退一射之地呢。”

良辅的这个类比让杨玉琳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想要岔开话题,下意识摸着膝下的软毯:“这毛毯软软的,好舒服。”

良辅又是羡慕又是叹息:“能不舒服吗?国师大人跪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这是盘金丝银线毯,金子打成薄薄的金箔,再细细地割成金线,界进西域产的细羊毛里,再用银线镶边,别提多费功夫了,可这样做成的毛毯,当真又好看又舒服。

“再说国师大人跪着的这金砖,旁的宫殿都是用的青砖,只国师大人搬到清宁殿后换成了苏州府的金砖。这金砖要先用谷糠煅烧三月,再由工匠细制半年,质地绵密,断之无孔,敲之有金玉之声。”

良辅说完屈指敲了敲,果然金玉铿锵。

良辅滔滔不绝,傅达礼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良辅即刻反应过来,抽出杨玉琳膝下的毛毯扔到一边,乖巧地立在一旁。

太后沐浴更衣完毕,乌苏端茶上来,她伸手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抿茶,看上去似乎在发呆。

杨玉琳虽然自觉平日里并不是娇贵的人,膝下却也渐渐有了寒意,暗自思忖太后今天到底是要怎么发落自己。

清宁殿寂然半晌,太后终是缓缓开了口:“当年先帝抛下我们母子,本想着跟着他去了也好,终究狠不下心肠。那个位子可有什么好?那么多人争来争去,我一介女流,只保全福临和福行一世平安,于愿足矣,哪有什么野心抱负……”

“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福临却一日比一日疏远我,他亲近姑姑便罢了,如今又来一个你,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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