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他转身面向门口。
她目送着修平离开，细细品味着他刚刚的话，随后轻叹一口气，将桌上另一杯没有喝过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
深夜，城市里半数的人大都睡去，剩下半数的人刚刚开始活动。广泽昌彦拨通了松下遥的私人电话。
『你好，我是广泽昌彦。』
『渡边修平的熟人。』他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电话另一头传来商务性的冷淡女声。『修平他.......找你定制了什么武器?』
『想知道就去问他啊。我还想问你他遇到了什么事。你也不会说吧?』
『......也是。』昌彦这才发现对方完全没有理由告诉自己，而这边也一样。『这些粉末是你做的吧?二十发的量?』
『是我配的。』
『他预定要杀多少个人?」
『--我现在还不清楚。』他稍微顿了一顿，『他至少......要杀五个人吧。后面我会给你送药剂过去，你给他做就好了，钱我会出。J『五个人......吗。』
她望向桌上六发子弹的药剂量，决定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
这两天渡边修平没有再接任何单子。虽然他们给出的价格很诱人，但修平现在想也不可能接下来，索性以受伤为由推托。这也是送货人这个职业的一大特点，没有人会去强迫你上工。当然了，前提是你不担心失去业内的立足之地。
但那也不是现在的修平会考虑的问题。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保持现状又如何?失去工作又如何?
自己拼死拼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的确，他的生活里不只有家人，他也有重要的朋友，他也可以拥有爱人和小孩。那些存在也有着不可以拿来相互比较的分量，但当其中一个存在真的就此消失的时候，他就只是会觉得天塌下来了而已。
如果可以夺回纱织的话，他会去做。如果不能的话一一他会让那些人尝尝自己的怨念是什么味道。
“叩叩。”敲门声。修平懒得去看门外是谁，直接拉开了门。
『晚上好。』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修平感觉自己的心凉下来些许。
「......昌彦。」
『有事通知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他望向沙发上被随意丢在一旁的手机。
「抱歉，忘记关免打扰了。」
广泽昌彦不觉得他会真的忘记这档事，但那也无关紧要。他坐在一旁因断了一条腿而摇摇晃晃的椅子上。『......我查到了其中一个人。』他从外套内侧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修平面前。
渡边修平似乎没有打算说话。昌彦望了一眼他的神色，转而盯着纸张继续说下去。
『帕里斯，三十五岁，曾经犯下一百四十七起杀案，其中有三成是抢劫，剩下的七成都是针对女性的，先奸后杀。』
「纱织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他那边没有纱织的痕迹，可能不在他手上......最坏的情况是已经处理掉了。』
「在哪里?」
『——13号度假城。J
「......这种家伙堂而皇之地跑去度假?」
『是。他—-改头换面开始了潜逃生活，并且......清除了自己犯罪的记忆。』
『毕竟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在某些细节上露出破绽。』他感觉渡边修平的脸拧作一团。
「即便如此，他犯下的罪也不会消失。」他看起来还足够冷静。「更详细的信息呢?」
广泽昌彦拿出另一张纸。
『这里。』他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地点。『他每天都会到那里去晒太阳。』
「晒太阳?还真惬意啊。」
『天冷了。......要进入那个地方不是件易事。』
修平起身走进房间，抱出一个旅行箱。他将拉链拉开，展示在昌彦面前的是一整箱大面值的钞票。
「借用一下你的人脉，帮我准备一下必要的物资和情报。这一次先这么多，够吧?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是够了。你打算一个人潜入?』
「我不打算用其他人的手杀人。」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修平握紧了拳头，没什么肉感的手臂上，青筋分明地显现出来。「那你想我怎么样?」他似乎有些恼火。
「我雇一群人去杀他?还是说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我知道你想亲手杀掉他们，但.......」
「——我要在这坐等纱织的死讯?」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广泽昌彦一拳锤向桌面。积灰的杯碗弹起了些许，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瓷器的碰撞声。
『想死不会自己开枪?』他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你他妈就一个送货员!杀了几个人就以为自己了不起?』
渡边修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把我花的力气一起赔进去。』取回冷静的广泽昌彦重新把音量压下去，拿出几个瓶子。
『拿着。』
「......什么?」
『红色的，可以短时间强化肌力。蓝色的，提高专注力-一就是反应速度。绿色的，可以暂时阻断痛觉。』他把几颗长短不均的药丸倒在手心。
『生效要等五分钟，持续时间基本上不会超过一刻，最好掐着时间用。』没等修平的思考结束，他接着拿出几个独立包装的药片。
『紫色的这个是毒药，白色的是拥有多种效果的解毒剂，很贵。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但姑且给你准备了几颗。』
「......多少钱?」
你就只能挤出这句话了吗?昌彦在心里暗暗叹气。
『算是实验，给你打八折。』他用手比出一个仍然不小的数。
『这几款药品都还没有投入市场。剂量上没有经过临床检验，但效果可以不用担心。问题就是，吃多了的副作用会更大。』
『每次吃完药要过来做一次检查。』他补了一句，站起身准备离开。
「——还有一个问题。」昌彦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他沉默了片刻。
『我--喜欢纱织啊。』
他留下这句话，关上了渡边家的门。
......
『如何?』
修平端详着手里这把左轮。它比寻常的左轮大上一圈，拿起来不比自己装了瞄准镜的那把手枪轻。弹巢并不是从外部可见的，而是藏在枪身内部。枪身也做了小部分的雕刻，总体来说，修平觉得它的观赏性要远远高于实用价值。
『那六颗子弹已经装在里面了。用之前记得拔保险。』
「谢谢。我会好好使用的。』他试着将左轮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好沉，而且有点明显了。
修平望向天空。天气不错，正-一适合杀了那个家伙。最重要的枪已经到手了，接下来...昨晚广泽昌彦走的时候，没有拿上钱啊。他应该还是有准备的。
『难得定制一把枪，给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
『浮夸一点也无妨啦。』
这实在是修平的盲区。他脑中的词汇量可是严重不足。
「那就叫......「AGONY」(痛苦)吧。」
『你还知道这种单词啊......很符合它的效能呢。把你的痛苦打到他们身上?』
「嗯。」
修平盯着空洞的枪口。那样一来，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吗?还是说，会与对方的痛苦一同，无止境地增长?
『下午就要动身了吗?』
「他那边顺利的话。......呃，就是那个莱拉生物的首席研究员。你认识吗?」
『认识啦。不就是你介绍的吗?」
「....有这回事啊。」
『我想找时间跟你多聊几句，但看你没什么心情。』遥轻轻叹了口气。『说难听点，你该不会觉得自己的行动万无一失吧?』
『我怎么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你闲聊啊。』她露出一副很寂寞的神情。
那种事修平不是不明白，但他不想去思考那些可能性。死了又如何?他根本没想过那之后的事。
「看来我有必要活着回来。」他自嘲般地笑了。
『你能那么想就好了。』遥扫去脸上的阴霾，看着渡边修平。『最后再抱一下。』
修平用力抱住她。微风拂起她耳侧稍短的发丝，轻轻划过修平的脸颊。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却不像他常闻到那种浓郁的高档香
水般熏人。他有些舍不得放开遥。原来如此。
我把她—-当成纱织的替代品了吗?希望不是如此。修平松开手。
渡边修平招了一辆经过的计程车，坐到后座上，关上门。
他转头向窗外望去，松下遥正在向自己挥着手。他象征性的举起手回应了一下，随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莱拉生物科技西区。」
司机无言地踩下油门，那辆车很快离开了遥的视野范围。
......
每次走进这里，修平都有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跟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的墙壁的地板有些过于干净了。不远处，零零落落的几台清洁机器在地板上缓慢地挪动着。修平站在他们的行进路径上。机器轻轻触碰到修平的鞋子，向后退了几厘米，然后更换方向试着绕行。
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不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然后又匆匆消失。没有机械的噪音，也没有人们争执的吵闹声。这栋建筑伫立在布满油污的建筑之间，像是异物一样。渡边修平站在纯洁无垢的建筑物里，也像是异物一样。
他找到广泽昌彦所在的房间。跟之前的研究室不同，这个地方才是他名义上的工作地点，也因为他『首席研究员』的特殊身份，就算是看似千篇一律的科技公司装潢也和其他地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谁能想到这台看似普通的饮水机能提供酒精饮料?那边的鱼缸里其实放的是镀了真金的高度仿生鱼。
『是渡边修平先生吗?』
站在标着广泽昌彦字样的房间门口的一名女性开口了。这么说来，应该是昌彦提前打了招呼，否则她没可能认识自己吧。是秘书之类的吗?......不对，研究员需要秘书吗?
修平朝那个人点点头。她按下门口一旁的对讲机，大概是在对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可以进去了。』她转头向修平说道。
「广泽先生让你在这里等我?」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提及过您。』
「因为你似乎认得我，也知道我认识广泽昌彦。」
『......其实您可能比您自己想象中要更有名。』
「是这样吗?」
那么有必要改变一下装束吗?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寒酸。
他走近指示灯已经变成绿色的门，正想着为什么没有把手，它就自动往旁边移开了。这个房间可以简单地认为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作为墙壁，在一块空地上围起来的。这些墙壁可以变得透明，成为一大面全景的落地窗，作用则是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吧。感觉这种设计只有领导来考察的
时候用得到。至少修平来过这里几次，但从来没有见过他把这个打开。
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实在见不得人吧。修平一边小心不踩到各种杂物和手稿地往里走，一边担心什么时候说不定会看到一只未知生物最好是没有，但他的房间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就连曾经住在杂物堆中的渡边修平都觉得这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一如既往地乱啊。」
坐在座位上的昌彦耸耸肩。他身旁还堆了不少快餐盒。该怎么说?他应该蛮有钱的才是，居然在吃这种东西....如果说是因为把钱都拿来做研究了的话，修平倒是会很干脆地接受。
『找个地方坐吧。』
他环视四周。哪有地方能坐?昌彦将笔记本的屏幕转向修平。
『给你订好了，今晚六点的高铁。你不会打算自己开车过去吧?』
「......我是这么打算。而且安检也过不去吧。」虽说是赶时间，但既然都是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行动，连夜赶到那里其实也差不多。最关键的一点是，高铁这种只有上层人士才能使用的移动工具，是不允许其乘客任何携带任何武器的。
昌彦朝他递出一张卡。『把这张卡放进口袋，他们看到了之后就不会管你带什么。』他接过那张印有“莱拉生物-通行证”字样的卡片。
『接下来是行动计划。你打算怎么做?』
「......潜入进去，然后见步行步。」
广泽昌彦叹了一口气。『哪有那么容易?游戏都不带这么玩的。你要是引发什么动静，首先被调离保护的就是富人。』他调出另一个界面，是帕里斯所在区域的结构图。
『他晒太阳的沙滩是唯一能频繁目击到他的地方，在那里蹲守是没错。但你总不能在那种地方杀他吧?」
「......」
『原本是打算让你从通风管道潜入的。不过今早我拿到了个不错的情报。』他从桌子下搬出一个略显沉重的包裹，随后打开这个包裹的详情界面。
『虽然他删除了那些万恶不赦的记忆，但也不意味着他现在的业务就是干干净净的，那样赚不到钱。前段时间有人截获了要送给他的东西，现在，我把它搞到手了。』他用签字笔敲了敲屏幕。
『而你是业内闻名的送货员。懂吧?』
的确是完美的伎俩。碍于这件物品的保密性，即使是他的贴身保镖也不一定有权利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此一来就创造了独处的时机。修平点点头。
『最后把什么东西送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关于这个物件的信息。在这之后我会指名你送货给他，你也可以把枪械藏在包裹里。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态，可以拿这个搏命。」他拿出一支注射型药剂。
『这个包含了多种补正效果，并且剂量很大。用之后就没得回头了。』
「我明白了。」
『还有一点。你的衣着......』
修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观。老旧的大衣和长裤，因在里面塞了防弹护具而略显臃肿。虽然跟他送货人的形象没什么出入，但也必然会引起注意。
昌彦看了看手表。『我看现在还有时间。你看看去哪挑一套合适的衣服吧。想要在衣物中藏各种武器，还要保证防弹性能的话......你正好认识一位行家呢。」
那还是算了。他脑中浮现了松下遥的脸庞。
......
「......先说好了，我要赶六点钟的高铁。」
『知道了～』松下遥拽着渡边修平的手在“塔”里到处晃。
『那个怎么样?』修平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套看起来非常普通的西装，修平莫名地难以想象出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稍微会重一点点。』她把那套西装取下来，放在修平身前看了一眼，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喂。很好笑吗?」
『没想到你这么不适合穿西装。』
「说得有点露骨了。」
『你不会在意吧?』
「......」
遥在一旁小声地哼起了歌。她似乎很坦率地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开心。
渡边修平不禁有些苦恼。她对自己的好感明显不是正常的水平，但自己不可能去确认这一点，再怎么说也太高攀了。另一方面，这时候要是做点什么别的完全是在立死亡旗帜。
毕竟接下来的事是要赌上性命的。说实话，修平不觉得自己能毫发无伤地杀掉五个人。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好好陪陪她吧。这种时候还是看开一点好。『那件呢?」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一件黑色的厚大衣，十分适合在夹层中加入防弹材料。他试着把它披在身上。
「有些重了。」考虑到这次击杀完目标后自己的主要任务是逃跑，厚重的大衣可能会限制自己的行动。修平把它放回原处。
「还有更轻一点的吗?」
店员指向一旁的外套。『那个只在躯干部位加了较低限度防弹材料，总体来说比较轻，防御普通枪击的效果还不错。』
——是很轻。基本不会干扰行动。
「武器能放在什么地方?」
『腰部的防弹软板有一个缺口，是用来放枪的。普通的手枪放进去完全看不出来。因为突出轻便，只有一些类似弹挂的小口袋，基本上无法携带太多东西。』
修平也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的功能。他摸了摸外层的质感，感觉满合自己心意的。「就这个吧?」
『嗯。我觉得也不错。』她很满意似地点点头，准备到前台付款。
「喂，等等，遥。」
她回过头，凑到修平耳边，小声地说着。『——你该不会觉得「反正也不会贵到哪去」吧?」
修平望了一眼标签，随后缓缓将视线移开。「呃，『较低限度的防弹材料』，是什么水平?」
『挡十几颗突击步枪的子弹是没问题。』那人这么说。是自己小瞧了。
『行啦。就当你欠我一笔。』遥转回身付了款，等店员拿出更合适的尺寸，将叠好的衣服交到修平手上。
「……总感觉欠了你很多东西。」
『呵呵。这可是把柄哦?』她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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