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蔓延,薛岸死无全尸。

而原本叶长乐站着的位置,空无一人。

……

蓬莱很大,山川河流不缺,叶长乐身上气息隐匿到了极致,长生种子拼命补救,却因为伤及元婴,极为缓慢。

她快速掠过一地,想的却是败了也不能如何,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可她只是如此了半刻,就停下脚步。

转身看向身后提着剑的剑修,怔了一下,眯起眼睛:

“她居然让你来了结我,而不是她自己动手。”

“阿弟,说起来,自此我们重生之后,从未好好说过一次话。”

她叫出了这个称呼。

剑修黑瞳幽深,他身上的伤不重,但处处要是再深一些都是要命的,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不要叫我阿弟。”

不同于无数次对刀修所说时的抗议,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冷漠到了极致,戾气滋生。

“你果然还是这副脾气,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若是在意的人与物,就专心一志,绝不变心,所以当初你把我当亲姐姐,即便‘叶长欢’愚不可及,自私自利,你也管她。”

“最后,被我算计利用而亡。”

叶长乐自嘲,眼中闪过眷恋:“说起来,其实王家村的日子也不错,青云宗的日子同样祥和,我有时想,若是一切都没发生,你依旧是我弟弟,那该多好……”

好字一音还未落下,她手中之剑如同灵蛇一般直冲剑修面门!

灵气挤压爆炸,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嘀嗒。

一把锈剑贯穿她的丹田,如此,无力回天。

她一手撑着地面,惊愕:

“你——”

她了解剑修,知道他责任从来不会推脱,所以她说起了剑修的姐弟之谊,可她忘了自己说的,剑修有仇必报。

更何况——

“王家村与青云宗是于你而言的祥和,于我从来不是,更不想回去。”

剑修稳声:

“言多必失,你前世杀我,我今生灭你,由此而已。你寻找机会逃出生天,我未尝不是再找机会一击必杀——”

修仙界从来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说,那些话对哪一方都没有意义。

自然不会浪费时间。

对于他们而言,生死之际不想着逃命而是突然失悔,那就是个笑话。

自然,叶长乐不会如此,顾斯恶同样。

“好……好!原来当初的阿弟也长大了啊,我说叶长欢冷血无情,不成想还有一个人更是如此,她多少还会掉一滴眼泪,而你——”

叶长乐讥讽的笑:

“那幻境你也看到了对吧?但是你一滴眼泪也没掉,和无事人一般!也不怪当初你接手青云宗时那些人修唾骂你忘恩负义,无情寡德。”

是了,他是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但他太过冷静,好似所有事情都有一个章程一般,不会难过太久,也不会困于其中一般。

就是当初奉天宗被屠,刀修深葬飞天台,他也不过是短暂的失控,随即很快的辗转妖兽战场。

多年里就是和剑修熟识之人都会忍不住问一句,你还记得宗门和师尊他们吗?

“……”

剑修没说话,低头看着她逐渐消散透明。

风一吹,这个一路走来将天下之辈皆作为棋子的修士低笑出声,眼中的狠辣和欲望丝毫不减: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甚至会做得更好!这世间万物谁也不能主宰我的命运!尔等皆为棋子!皆是我往上爬的铺路石!人族?妖族?蓬莱?乃至至亲?这些都与我何干!?”

“我要站在的是众生之上,无人之巅!就是一千次一万次重来,依旧如此!我拿得起便不会放下,就算如今我陨落,这五界妖域三仙山依旧会因我留下的痕迹而永远记得我的存在和恐怖!”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明明坐在杂草之间,却像是位列王座,悠然威严:

“唯我道唯我独尊,唯我为尊,由此而已——”

风声猎猎,她也跟着溃散化无虚无。

若她多看一眼,或许会发现那个被安上忘恩负义,无情寡德的剑修收起剑,衣袍内侧,腰间上挂着的一串乾坤袋,赤橙黄绿青蓝紫。

轰隆!

突然,一阵惊雷传来。

他闻声侧头望去,平静的瞳孔猛缩。

“天雷!天雷!”

“不!该是渡劫天雷才对!但也感觉有些区别。”

动静之大,就是蓬莱之外的修士也察觉到了。

只见天幕之上黑云覆盖,隐隐有亮光传来,威势之强,就是地面的修士也感觉到了窒息一般的压迫。按道理看着应该是渡劫天雷。

但渡劫天雷该是更加凌厉才对,头顶这雷凌厉是有,但总感觉死气沉沉。

不过大多修士只是疑惑,只有进去过梵天秘境的那群人脸色聚变,颤声:

“那是渡劫天雷,也是……”

“天谴!”

哗啦啦。

狂风骤雨呼啸,一场暴雨来的突然。

一道透明的阶梯连接虚空与天幕。

一人站在阶梯之下。

“顾斯善……顾斯恶!”

剑修身影快到了极致,猛地朝着那出而去!

他眼中的慌乱和惊恐几乎布满。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妖族一败,杀戮道修士惊天一屠,万般杀孽,终究会有一遭的,他们都知道。

可他们是一起的!他们带着赴死的决心一起做的!不该是一个人!

“顾斯善!她要做什么!”

“有罪一起担!我等还会怕死不成!”

云逸大吼,朝着天雷之处而去!

其他人没有多言,仿佛前去的不是天谴之地而是渡劫升仙一般。

可是——

咣!

他们还没进入蓬莱就挡在之外,无形的屏障带着绝对的威严,天谴之地,外人谁也不能进去!

樊承手臂青筋暴起,法轮朝着屏障狠砸!

“她是故意的。”

祁凝温婉的表情散去,只剩下怒气和痛处:

“她早就想好了!”

“此番罪孽她想一人担下,当初奉天宗长老们赴死抛下了她,现在她同样抛下了我们。”

他们是一起的,当日做下抉择之时,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他们没想过推脱,事是一起做的,罚了他们也认!

“该死!该死!”

云逸怒吼。

宫叶端坐轮椅之上,脸色差到了极致,她手死死握紧:

“她如此施为,我等尚且还在屏障之外,可顾斯恶却在内。”

他们不能进去没能共行执念多少会轻一些,但顾斯恶是在天谴之地的,他有机会,天谴的屏障没拦住他,拦住他的却是刀修骗他离开给他设好的阵法。

眼睁睁的看着心悦之人遭受天谴,那他该怎么办?

不用多想,定然会心魔大增,甚至会强到掠夺其主!

可——

他没有心魔。

“你一开始就想好的!你一开始就知道会走向这一步!就想把我抛下!所以你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剑修咬牙,眼中赤红:

“吃掉我的心魔!”

“顾斯善!你骗我!你骗我!”

他几乎嘶吼,不管不顾的朝着阵法砸去。

这个修罗道修士,一开始其实是唯剑道,他曾经吃了好多苦,走了好多路,最终被背叛万箭穿心,重生回来,他舍弃了自己曾经的道义,一头栽进修罗道。

修罗道,以恶入道。

他决心做个恶人,他谁也不信!

可他就信过那么三次。

一次在瀛洲地底让大汉离开,一次在飞天台前未能察觉,还有一次就在此时,看着心悦之人独担天谴!

也就三次而已,却一次一半、一次一半的让他拥有的东西全都失去。

每一次都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个一身白袍的刀修被大雨淋湿,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想到大汉离开时也是这般看他们。

因为他在意,所以他们被留了下来。

因为她在意,所以她也学着大汉当初作为,将他留在原地。

可他们都走了,都把他抛下了。

他等了千年,那些人见他面对唾骂无动于衷,他们说他忘恩负义,他们说他无情寡德,他听完所有罪名,可他不在意,因为他在意的人不在这里,那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听旁人说的,他一直等,一直等,他相信他能等到,等到之后哪怕要他万劫不复,他也不能让他再失去一次!

一千年!一千年!

他不要这个结果!他不要!

轰隆!

雷声惊天!

一道雷电砸在刀修脊背,砸裂她的灵气屏障裂纹如蛛丝!

那个刀修抬脚,直挺挺的跪在阶梯之上,头落灵阶直直磕下,暴雨之中声音坚定而清晰:

“长平有罪!罪在大逆!”

“顾斯善!”剑修拳头血肉模糊,锈剑迸发惊人强光,贯穿法阵!

屠宗是他们一起干的!何来是她一个人的罪!

第二道阶梯,又是一跪:

“长平有罪!罪在谋叛!”

她是蓬莱之人,却在其对立,将战场设于蓬莱,使之满目疮痍,千疮百孔!百年千年也不一定能恢复如此!

咔嚓!

第二道雷让灵气屏障的几乎裂纹布满!

第三道阶梯,磕下之时血迹斑斑:

“长平有罪!罪在不睦!”

她将亲妹叶长乐推向死路!她将师兄秦城斩于刀下!

第四道雷声与磕头声重叠:

“长平有罪!罪在谋反!”

人族居于妖族为奴,千年万年,她刀指“旧主”,妖族黑龙被她三十二刀刀刀贯穿,钉在天柱之上!

第五个头磕下:

“长平有罪!罪在内乱!”

砰!

她的灵气屏障被雷电彻底击碎!

瀛洲蓬莱乃至青云宗,本同为人族,可她下手狠辣,皆以屠之,无一幸免!

第六个头磕下,哗啦一声,雷电砸中她的后背!鲜血四溅!

“顾斯善!”

“长平有罪!罪在恶逆!”

她奸恶逆乱,屠了自己的宗门长辈甚至同宗,无一活口!

第七个头磕下,另外一道雷在她背上留下一道横穿左肩到右肋的血痕!

“长平有罪!罪在不孝!”

叶怀瑾是她生父,被她一刀穿心,仓踽是她兄长亦是她师尊,可也被她亲手断送,她弑兄弑父弑师,其罪可诛!

四方皆静,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云层翻滚,雷霆施压,血迹和雨水晕染交汇,她磕下第七个头:

“长平有罪!罪在不义!”

仓乾、杜涟漪、乃至步重华,都对她有点拨之恩,可她也杀了!

她倒吐一口血,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却撑着地面爬下地九道阶梯,重重磕下:

“长平有罪!罪在不道!”

她杀戮无数,烈火灼烧,枭首断骨,刀下亡魂数百万之数!此番战场,除凡人之外,强弱不论,皆杀之!

雷声越来越大,好似怒吼。

顾斯善顾斯善……

好多人都在叫她的名字,可她没回头,一如她这一路走来,只朝前走的模样。

第十跪:

“长平有罪!罪在——大不敬!”

她不遵教诲违逆天意,她逆天而行不敬上威!

噌!

她拔出长刀,伤痕累累的背挺得笔直,双手抬起,眼中却没有半死悔恨,依旧坚韧肃杀,大雨滂沱之间,雨水飞溅,砸在她的身上也砸在她的刀面。

如此大逆、谋叛、不睦、某反、内乱、恶逆、不孝、不义、不道、大不敬。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罪不可恕!

“这万千罪孽,尽在我身!与我同族无一相干!今日十跪!跪在其罪!罚之我受,便算了断,可我——”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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