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玩木头人,他都说完“一二三木头人”回身了,小丫头还在笑呵呵往前冲,结局通常以一把抱住他喊一声“抓到了”告终,似乎这个游戏的奥义只是把他抱住。
一到捉迷藏,小丫头根本不在划定的区域里藏,睁眼就在宅子里跑得没影,有次他找到天黑,以为孩子丢了,差点想要报警,结果一回房,发现小丫头正在他卧室的被窝里蒙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小丫头当然也有可爱的时候。
她总是忽闪着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说,喜欢哥哥。
他有时候在学校打了架回来,不敢让人知道,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小丫头就会找过来,看见他手臂上的淤青,用肉肉的小手碰一碰,再吹一口气,说呼呼,哥哥就不疼了。
他冰封的、孤寂的心,总因为这样天真而柔软的话,有着解封的迹象。
他甚至想到以后。
小阿芜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还会这么好看吗?
她那时候还会记得我吗?
应该会的吧,她那么喜欢我。
池以蓝童年里最温柔的这段记忆,结束在一次游戏意外里。
那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小丫头听了一个莴苣公主的故事,缠着他要找阁楼。
他将她带到老宅的废旧阁楼里,照着她说的,要到外面去,看她从窗口里探出头发来。
这游戏幼稚得要命,他却全都做了。
他再三确认了她一个人待在阁楼没关系,才回手关上门,朝楼下走。
终于来到阁楼外,他仰头,紧闭的窗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阿芜?”
他喊了一声,窗子似乎被人从里面推了几下,却没开,他忽而意识到什么,快步回去,两步并作一步地爬楼梯,砰地推开了阁楼的门。
女孩蜷缩着蹲在窗边,捂着脸不吭声,只浑身都在发抖。
他在她几步之外看到了一条蛇,蓦地浑身僵硬。
翠青蛇。无毒,但因为通体翠绿,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他小声说别怕,而后快步走过去捏住这东西的七寸,蛇尾一阵痉挛,接着缠上他的手臂。
小阿芜从指缝里看了一眼,再次吓得无声哭起来。
他没办法,只得先快步出去,把蛇弄死,才返身去找小丫头。
“阿芜,蛇死了,不怕。”
阿芜只是把脸埋在手臂里摇头。
“跟哥哥出去好不好。”
那天他跪坐在她面前,说尽了好话,她最后只闷声说了一句“要妈妈”。
她被卢湘领走的时候还在哭,他一路送到门口,方姨拍了拍他后背安慰:“不是你的错,谁能料到这种意外呢。”
他垂下眼,没言声。
他比谁都清楚,那条蛇之所以会出现,的确是因为他。
那是不久前过年的时候,他为了报复池以骧才弄来的蛇,可大约出事后佣人没有把宅子清理干净,才留下了那一条漏网之鱼。
那天之后,小丫头再没来过老宅,逢年过节,也只是顾长德夫妇到访。有回池晟东想得紧,问起来,夫妇只说小丫头任性,不爱出门。
可他知道,小阿芜吓着了,估计是对老宅有了阴影。
所以……所以连哥哥也不要了。
可他没有想到,阿芜不仅是不要,甚至连“哥哥”这个人,也彻底忘到了脑后去。
似乎为了忘记不好的记忆,连同好的那一部分,也一并舍弃。
他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少女模样,亭亭玉立,手里捧着一盏兔毫釉,和顾平谦来给老爷子贺寿。
十余年过去,他原本也鲜少再想起她,可不知怎地,万人从中,只那一眼,他就认出是她。
她望过来,视线与看陌生人无异。
他便垂眸笑了一下,心里莫名空荡荡的。头顶一架紫藤萝随风簌簌落下花瓣,他漠不关心地抬手拂去,转身离开。
顾平芜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步步走远,面上带了一丝困惑。
但很快,这点困惑就因为顾平谦寻过来而冲散。
“阿芜!你怎么不跟紧点,跑到哪儿去了?”
三哥快步过来,无奈地点点她额头:“小时候白在人家住那么久,连个路都不记得。”
“三哥。”她并肩和顾平谦走着,无意似的问,“我小时候真的经常往这儿跑啊?”
“那还能是假的啊?”
她笑了两声:“哦,就是有点记不清了。”
“嗐,小屁孩时候的事儿,谁记得清,我也不记得。”
“嗯。”
风穿廊而过,行经而过的那片翠竹仍窸窣作响。
凤凰木与紫藤花,回廊瞥遇与童言无忌……这一段暗香自总角之年迢递而过,终将来到他们的以后。
而以后,他与她皆不能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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