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虽然难熬,但所幸现在是南半球的夏季,当探险队提心吊胆地走上更加平坦开阔的鞍部边缘时,白昼还是在第一时间接管了天空。当天边的第一缕曙光化开了漆黑的星空时,托雷特先生熄灭了他的火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他身后的队员们也无不倍感轻松,似乎太阳是他们生命中最亲切的朋友。而那口象征着不祥的黑暗洞穴,已经被远远抛在了山坡之间,好像是一个幻影般的噩梦,被队员们有意无意遗忘在了脑后。
随着天色渐亮,缓坡上的人们也逐渐看清了他们的目标:在火山鞍部的中间,那片平缓而狭窄的山地上,有一口巨大的地洞横在碎石堆里,它的边缘粗糙参差,显然是常年遭受风力侵蚀,整个洞穴的直径应该在800英尺以上;队员们慢步来到它的旁边,从洞口边缘向内观察,发现这个洞穴更像是一个大坑,就如同月球表面的环形山脉一般,它的内部呈漏斗状,坡面向下方收束,而在坑底中心还有一个直径不会超过40英尺的洞口,借助阳光的照射,几名实力出众的海员远远看见,在一段几乎垂直的纵深之后,地洞内部是一段坡度低缓、蜿蜒曲折的管道。
面对这样一番景象,除了托雷特先生,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比惊奇,而所有人当中最为兴奋的就是约克沃姆先生,他一扫昨夜的阴霾,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向身边每一个人都投去激动的目光,最后,面对诺埃德先生困惑的表情,他挥舞着双手大声喊道:
“这是一个火山口!”
在地质学历史上,火山研究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精深的课题了,但不论是老普林尼、查尔斯·赖尔、米.瓦.罗蒙诺索夫还是开尔文男爵,他们的论述基本都是关于只拥有单个火山口的常规火山,当青之岛火山和贾林尼火山进入欧洲学界的视野时,对双层火山的研究进一步得到了讨论,伴随陆地运动学说的研究,拥有众多个火山口的火山链也开始得到人们的重视,但迄今为止,人们从未发现过像普鲁托山这样,两个火山口如此逼近、落差又如此巨大的单体双峰火山,更从未发现过同时拥有三个火山口的个体火山。
而现在,证据就摆在眼前,在以拥有两座火山口而闻名于世的普鲁托山上,还有第三个不为人知的火山口!从它较小的体量、严重的风化和低陷的海拔来看,这是一个十分古老的火山口,当岩浆还在它当中激荡之时,另外两座火山口还远没有出现,甚至连普鲁托山标志性的双峰都还未被大地塑造出来,更甚者,连斯拜希麦伦岛本身都可能还沉睡于海底,而这座火山口就是在太谷时代的海水中喷吐热雾、与岛屿一同形成的。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随着地质变动,在更加激烈的地层作用下,它的东西两侧崛起了全新的火山熔岩管道,而这口初始火山便被后来居上的火山口山峰夹在了当中,逐渐失去了滚烫的威力,并被人们所忽略。直到今天,来自文明世界的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远古的秘密,不仅如此,这里还将是他们旅程新的起点——他们进入地下世界的大门。
“现在,谁还想要去爬东西两座火山,慢走不送!”托雷特先生洋洋得意地发表了声明,“那两个火山口还没有独立的定名,不过我想,把咱们面前这个山口称为‘托雷特火山’,应当不过分吧?”
“不过分,绝对不过分!如果不是地理学会已经确定了普鲁托山的名称,我都觉得整座山也该以您命名了!”约克沃姆先生爽快回应道,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同事的发现有如此称赞。
“那么现在,我们下到底部去,简单吃两口东西,清点整理一下,就准备进入地下吧!”
大家满意地点了点头,纷纷露出半是激动、半是紧张的表情,但诺埃德先生的紧张明显占了上风,面对一个货真价实的火山口,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种种噩梦——这简直是在走进火炮的膛口,他想着。
托雷特火山的陷坑坡度相对缓和,因此对人们来说要进入他的底部并不算太困难。大家手持着木棍或者铁棍,在每一名成员的腰间都系上了绳子,这样一来如果有谁出乎意料地跌了下去,他就可以被伙伴们拉住。至于雪人们,他们的背上增加了两条绳索,把物资和他们自己紧紧的捆在了一处,解放出了双手,而对于这种前肢要比后肢长的猿人而言,走下坡路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因此他们将会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让物资比队员们更早到达熔岩洞口。
在正式出发下降前,哈维局长提出,大家应当再欣赏欣赏山脉上的壮阔风景:
“先生们,马上我们就要开始一段暗无天日的旅程了,天知道再次回到地表会是在什么时候——请记住我们的来处吧!”
在他的感染下,探险者们站立在弧形的火山口沿上,最后眺望了一次广阔的天空、大海和陆地。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劲朗的西风从大家发梢吹过,一路掠过黑色的崎岖山脉,向山脚下的高原吹去,人们看见了熟悉的麦居什河,它正亲切地汇聚在远处,向南方黄绿色原野奔去,在视线尽头,陆地的终端和海洋的起始、乃至千里之外的百利岛的高山轮廓都历历在目;而在鞍部北方,陡急的坡壁之下,悬崖峭壁和棱角分明的玄武岩柱参差耸立,波涛汹涌的海面在上面激荡起10英尺高的巨浪,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水鸟在峭壁间也啼鸣,偶然从某一个海蚀溶洞中飞掠而出,身影直向遥远的天边,在那里的海平线上,明亮水蒸汽所组成的青雾之间,凝聚着陆地的暗淡轮廓——那是遥远的苏舍利岛,海军设立的灯塔哨岗就在那座微型岛屿上。
托雷特先生并没有欣赏风景的雅致,他站在队伍最边上,吸掉了身上最后一支烟卷,远眺了几分钟便发出号召:
“看够了吗,先生们?看够了,我们就向海平面以下前进吧!”
“好吧,好吧,瞧您急的。先生,您可真是个缺乏生活美觉的人。”哈维局长笑着响应起来,走到了火山口沿。
“你要是在这荒岛上流浪了两年,你也会缺乏美觉。更何况,这条路我来了不止一次了,没什么好感慨的——又不是说我们再也回不到地平面以上、不能重见光明。”
诺埃德先生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总觉得工程师的最后的笑谈会成为自己的谶语,紧张的小腿都抽了几抽。同时,在这几句话的提醒之下,他向工程师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先生,托雷特先生,请问等到了地底,咱们该怎么照明呢?”
“这您不必担心,在我的木筏停泊点——一座没来得及请你们参观的码头小屋里,我制作和修复了很多盏简易的照明灯……算是吧,总之是能点亮的,这一次我带了好几盏,总会够用。相比之下,您还是担心担心您在地表的前进吧!我看您的腿还没恢复好,抖成这个样子,怎么下坡呢?”
银行家愁苦犹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回应。
下降开始了。人们屏息凝神,手里杵着木棍或铁棍,另一只手紧紧牵制着腰上的绳索,在喷射出来的破碎岩石中间小心行走着;有些岩石由于受到他们的震动,弹跳着掉落了下去,冲跌到陷坑的底面,发出了异常响亮的回声。在火山内壁,那种喷发着热气、下层空洞深邃的裂缝同样存在,因此每个人在迈步之前都总是要先用棍子试试是否有裂口。尤其是最前方的托雷特先生,在这种关头,野人王比野人要谨慎得多,在某些可疑的地方,他时常要停下来好一阵子,仔细敲打地面,随后再决定要向哪个方向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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