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虚站在第三十五家面试的公司门口。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家公司的室内环境。正是阳光猛烈的午后,可写字楼里却是一副有些阴凉的晦暗景象,空调的冷风像是一只哀伤冰龙的叹息一般吹拂着,在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一个个小小的工位连成一片,每一个工位上都是杂乱的文件书本摆在电脑显示屏边,人们俯首案前,面无表情,如机器一般无悲喜的运作着。
居然有点阴森。
不过从刚刚离开办公室时面试官的神色来看,这一次黎子虚又没有殊荣成为他们的一员。
呵,还得是自己啊。
黎子虚一面端详着工位上每一个人的神态,一面发着呆。随着面试的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只是条败犬。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很难以发现的事情,不论是谁,如果自怨自艾的总觉得人生毫无意义,随后把大学四年的宝贵时光大半倾注在游戏上,剩下的时间则又在浑浑噩噩间就不知去向的挥霍干净的话,想必这样的家伙的自我评价总归不会出离败犬左右。
刚上大学的时候,黎子虚也有过一腔热血瞧不见一点颓败的时候,彼时的他虽然对于自己的人生意义毫无头绪,但是对未来总归带着些期待,所以对什么事情也都还抱着一定的要求,就算是玩游戏也一样。他玩的是一款脱离同龄人社交话题的老掉牙的竞技游戏,几千个小时的游戏时长堆积沉淀下来的水平被仅有的朋友评价为四个字:“老年痴呆”。不服输的黎子虚也曾经奋力单排,试图证明自己,但这种带着自我要求的高压游戏很快也在输输赢赢间无以为继。某一天不知第几次试图冲击超凡段位落榜,最后在凌晨时分精疲力竭的他点开游戏场次上的记录,一整天绷紧神经的十几个小时小时化作了一列小小的胜利或失败的字样,20多场输输赢赢的比赛里,最后没有哪怕净胜一局。
那个夜晚,黎子虚趴在有些晃眼睛的台灯边,看着熄灭的电脑屏幕上映出自己的憔悴而颓败的面孔,突然觉得这游戏毫无意义。
但是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哪有什么事情有意义呢?其实也都差不多。所谓的意义无非那么回事。大多数没有天赋的人,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或许就已经与意义这个词无缘了。
时间像是宿舍窗户上的水雾,不注意时一眨眼就消散了。四年过去,当毕业季的钟声敲响时,黎子虚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游戏都还没玩儿明白,还是一如既往的手忙脚乱,赢下的游戏也没有一局记得,而现实世界却已经变成了一场巨大的输掉的比赛。找工作不断碰壁,焦虑之下本就不怎么搭理的女友也宣告分手,和实习的公司里有所成就的前辈走到一起。所有人的生活都在追逐自己的生活意义,逐渐步入正轨,只有自己不知何去何从。
或许是世界的游戏规则黎子虚还没有读明白,可是他觉得似乎也已经不重要了。
感受到前台小姐姐看着发呆的自己那有些疑惑的目光,黎子虚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写字楼的楼道间准备离开。在他走到下楼的电梯门口准备按电梯的时候,突然发现走廊不远处挂着个箭头以及楼层厕所的标志。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的黎子虚在看到那个厕所指示牌时顿觉有一点尿意,于是便向着厕所走去。
楼道间的公用男厕不大,不算脏乱但也没多整洁,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骚臭味,除洗手台外就只有两个并排用隔板挡开的小便池以及和两个关着门的坑位。其中里侧的小便池由一个披散着散乱的白色头发,头发长至下颚,披着一件黑灰色僧服的瘦弱老头占据着,穿着看起来有点随意的邋遢感。那老头似乎没注意到黎子虚走进了厕所,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沉浸式放水。
黎子虚打量着不远处的老头,短暂地犹豫了一番,随后还是慢慢向小便池走去。黎子虚属于那种上厕所时边上有人就会有点心理不适的家伙,更何况这个老头光气质就看上去诡异的不行,打扮得还像一个老年cosplay爱好者。但是黎子虚又觉得站在门口硬等人家上完了自己再去尿会很奇怪,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那老头边上的小便池前,带着点纠结拉开裤链。
这老头身形瘦小,披在身上的僧服也分明看似有些脏皱,但偏偏走近了却能闻到其身上散发出的有些好闻的檀木和香火混合的味道,甚至盖过了厕所里本身的气味。这让黎子虚觉得更不自然了。好在他脱下裤子时,老头那边的水声已经停止,于是他稍微等待了一下。等到老头提上裤子从黎子虚身后经过时,带着他奇怪的香气离开后,黎子虚才长吁出一口气,随后放心地开始解决自己的问题。
“哗啦啦——”
就在黎子虚肆意放松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随后他又闻到了有些奇怪的香火与檀木味。他下意识地侧过一些身子,转过头。
“干什、”
他刚开口,都没来得及看清来者的长相,突然一记带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力量感的重拳就从一个奇怪的角度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腹部,一瞬间黎子虚进行到半路的尿路直接被打断。他眼前一黑,腹部传来的巨力让他难以呼吸,冲击感先于疼痛感袭来,黎子虚喷出一口口水,身体僵硬地蜷缩起来随之向后跌去。与此同时,一只手按在了他张开的嘴上,把一块橄榄大小的硬物拍进了他的口中。那东西弹进黎子虚喉咙口,喉间的异物感让他不由自主的做了一次吞咽。
“啪!”
黎子虚向后跌去,撞在身后坑位的厕所门上,厕所门被猛地撞开,黎子虚稍微得到了一些缓冲,随后便摔倒在地。
眼前昏黑一片,天旋地转,世界清净了,只剩下细细的嗡鸣。疼痛感终于从腹部涌来,他大口喘着气,随后控制不住地感受着糊状呕吐物从胃袋中涌出,流到旁边的地板上,身体稍微缓过来后刚才中断的尿液也在无意识间流了出来,从黑色的西裤上流下漫在地板上。
黎子虚感受着小腹酸痛感和四肢的无力感,模模糊糊间看见那个老人朝他弯下身子。
突然间,混乱的大脑间一股爆炸的信息流奔涌而出,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把意识海上乱七八糟的潜意识、直觉、身体各处传来的琐碎感官信号全部扫开,灵魂在这一瞬间似乎能被自己阅览观测一般,显得杂乱无章又无比清晰,就像是大地被焚烧过后留下的痕迹一般,并不工整但却足够醒目。一时间,黎子虚感觉大脑突然飞速运转起来,无数闪过的念头被他轻松捕获:
“我刚刚吐的时候完全没有咽下时那种异物经过喉咙的感觉,他给我吃的是什么?我为什么吐不出来?话说这个逼到底是谁啊,他在搞什么毛啊?我刚刚都没听到他洗手的声音啊!等于说他尿完手都没洗就按我嘴上了呗?然后他现在靠近我干什么啊?我不会要失身了吧?我们之前完全不认识吧!这是何故啊?就因为从我背后经过看了我的屁股一眼就让你如此兽性大发吗?太扯淡了吧?他现在是要脱裤子吗?啊啊不会吧啊啊啊!??”
耳边的嗡鸣还未消散,眼前的漆黑褪去几分,却还是被疼痛而溢满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黎子虚看着黑色僧服的剪影向他俯下身子,眼中充满了绝望。
草啊,我知晓这个世界无聊又毫无意义,但没想到居然还如此的操蛋啊!
可那老人的动作在弯腰到一半的时候顿住了。但见他躬身双掌合十,白色发丝垂下遮挡了他的神情。耳鸣有所消散,黎子虚听见他似乎在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去来现在佛,于众生最胜,无量功德海,我今皈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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