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月中下旬的江汉平原，寒气能穿透屋顶的青瓦，但是对于许家台小学的学生来说，今天是最开心的日子，今天是接成绩单的日子，也是学期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便是长达一个月的寒假了。许家台小学只有一栋二层的教学楼，一年级的教室位于一楼最北端，而教师办公室位于一楼的最南端，所以向来一年级的老师总是“迟到”。班里有大约四十多个学生，学生们哈着气，叽叽喳喳的不晓得交流些什么。讲台上摆满了四摞厚厚的崭新的“书本”，封面上印这几个大字”寒假作业“。对这就是今年的寒假作业了。

大约上午九点半左右，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士带着一卷纸，走进了教室，瞬间教室便鸦雀无声了。毛代国，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学生们虽然初生牛犊，但是尤其惧怕这位有着30多年教龄的民办老师。班上几乎所以学生的家长也是毛老师的学生，因而没有孩子们敢忤逆毛老师的威严。许之北是一年级里年纪最小的学生，还不到五岁，之北父母没时间管孩子，便托关系将小之北送到了小学。虽然年纪不大，成绩似乎还不错，做了班里的学习委员。按照惯例，会在学期的最后一天各班召开一次表彰大会。其实就是班主任按照学期的表现，给几个尖子生发奖状，然后便将寒假作业分发给学生们，便结束了。毛老师在讲台上，放下手中的奖状，拿起教鞭（其实就是一根半米左右的竹竿），往桌子上敲了几下，整个教室瞬间进入了“紧急模式”，孩子们连哈气都小了许多。毛老师让许之北把寒假作业分发下去，许之北便溜溜的跑到讲台边，按照数学，语文把这几摞寒假作业发下去了。终究还是年纪小体力有限，等发完这些寒假作业，许之北已然热出了汗，在寒冷的冬天头上冒着热气。

毛老师展开那一卷奖状，说到今年前十名会有三好学生的奖状。孩子们无论学习好坏，都期待着老师能叫自己的名字，因为有了奖状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向父母要更多的零花钱了。可是许之北现在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许之北今天特别着急的想早些回家，因为昨天嘎爹（外公）托人带了口信，说今天杀猪，让之北全家今日都去吃饭。许之北甚至有一点出神，直到毛老师叫他去领奖状才缓过来。大约十点钟，毛老师宣布放学，孩子们便拿着书包往教室门口挤去，好不开心。许之北把奖状和寒假作业往书包里一塞，便往家跑。之北家离学校不过二里地，到家的时候才十点半。妈妈还在厨房准备午饭，之北妈见之北回家，便说到“这早吧，你的姐姐呢？之北有一个姐姐，大之北六岁，名字叫许之南。也在许家台小学读书，是五年级的学生。以往放学都是之北和之南都一起的，但是今天之北自己没等她便奔回了家。放下书包，之北就想去嘎爹家了。”吃了中午饭，等你爸爸和姐姐回来一起去“。但是之北的心已然在半里之外了。抓了堂屋桌子上的一把瓜子，冲出了大门，“我不饿，到嘎嘎家吃饭”。“记得走大路...”，妈妈的话还没小之北的腿脚快。

妈妈娘家是隔壁吴湾，只隔许家台一条庆风渠。如果走大路需要四五十分钟，走小路会经过一块坟地，大约二十来分钟。按说小之北根本不敢走小路的，但是也许仗着白天，之北压根儿没听妈妈的嘱咐，一边嚼着瓜子，一边奔着小路就去了。兜里的瓜子还没全嗑完，便到嘎嘎家了，嘎嘎家正准备吃午饭，一会儿要杀猪，所以屋里也甚为喧闹。表哥先看到了之北，便说到“你来的这么早啊，幺爷（姑姑）们呢？”。“她们在屋里等我爸爸，我爸爸去垸里上鱼去了，我先过来了”。嘎嘎听到声音，也从厨房出来看来之北，笑着说到，“北北来了吧，快吃饭，马上杀猪的”。之北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厨房，便吃起来了。其实之北这么火急火燎的是因为噶爹说了今年的猪水泡要给他，去年的让表哥霸占了。90年代的中南农村，还不甚发达，孩子们也没啥玩具，猪水泡充漫气便可当“足球”玩。那会儿一颗真足球三十块钱，家长们是断然不会给买的。所以这一年一度的“猪球”便当时顶级的玩具了，毕竟物以稀为贵，一头猪也不过一个水泡。

吃罢中午饭，便忙起来了。有帮忙烧开水的，杀猪脱毛需要大量的开水。后圈的猪已经一多天不让进食了，它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这大半年来，在嘎嘎的悉心喂养下，它已经从最开始不到二十斤的小奶猪，长成二百多斤的猪大哥了。不大多时候，之北爸妈和之南便来了，之北爸是个鱼贩子，汉北县是全国有名的鱼米之乡，之北爸便穿梭在和平乡周围的鱼池。平时就从垸里养殖户上收鱼，然后再去集上卖掉，挣点差价。今天上午刚去隔壁团洲垸里打鱼回来，手上提着一条草鱼和一条鲫鱼，应该是刚从池里拉上来的，还是活奔乱跳的。噶爹招呼之北一家，寒暄几句后，便忙活起来了。下午两点来钟，杀猪的师傅就来了，师傅五十多岁，也是吴湾人，据说是周围几个村子里唯一会杀猪的，也许是见血太多，他身上自带一种杀气，就连五岁的许之北也知道他的大号叫吴卫国。因为在小时候，家长们为了震慑不听话的孩子，就会讲“小心吴卫国把你抓去”。许之北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吴卫国，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皮肤黝黑，眼睛深邃，头上顶着小平头，和书上的屠夫不太一样，吴卫国身材矫健一点也不胖。脚上穿着雨鞋上，身穿着迷彩服，吴卫国之前是在老山前线退役回来的。见到杀猪师傅到来，嘎爹家所有人便都出门走到门口迎了起来。“吴师傅来啦”，嘎爹忙着递烟，烟盒也从以前一块钱一包的游泳牌换成了四块钱的长沙牌，应该是早上新买的，还没开封。

吴师傅接过香烟便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点上，嘎爹也抽上一根。“吴师傅，咋开始”。“把家伙摆好，把水烧滚”，一边说一边把篮子里的刀具拿出来。又问有没有磨刀石，许之北屁颠的跑去水井边取来了磨刀石递给吴吴师傅。之北妈，之北爸便都动了起来，有搬案板的，有洗江盆的，有去灶台添火的。许之北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便和其他看热闹的人一样，站在一边，看着场上的大人忙活。随着一声惨叫，原本还活奔乱跳的猪大哥便没有气息，熟练的吴卫国指挥帮活的之北爸等人，不到二十分钟，很快便把二百来斤的大家伙开膛破肚了。“北北，水泡拿去，用草木灰腌一下”。许之北登登的去接到水泡，然后按照表哥的指导，用给自行车打气的气筒，把原本干瘪瘪的猪水泡充到足球大小。软软的，弹性好，比起真的足球，不妨多让。有了玩具，周遭几个小孩子便一起踢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场地，反正满世界的踢来踢去。

“许之北，你来啦“，背后一声清脆的把许之北从眼前的快乐中拉了出来。之北回头，脸上露出笑来，”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