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岚玄清反应还算迅速,抬起手上攥着的七星剑往颈侧一挥,只听啊呀一声惨叫,被勒住的感觉消失了。“死也拉你垫背!”说着,他提剑朝摩洛维尔刺过去。“诶诶别别别,有话好说!”摩洛维尔忙往边上一闪:“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再信你我是鬼,满嘴跑火车,谁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岚玄清一手抓住他衣领,抬剑朝着他胸口便刺。

“不信我你可就真成鬼了。这边上一个我学生一个杀人不眨眼,你也打不过啊。如果赌我站在你这边,至少有活下去的可能......”摩洛维尔死命抓住岚玄清的手腕。“我说过我讨厌骗子。”岚玄清也不等他说完,一发力又将七星剑逼近几寸。摩洛维尔抓着岚玄清手腕的手开始脱力,却仍旧摆出副游刃有余的神情开口:“我也没说谎,只是对契约做了些合理解读,缔约人死了也真的可以......”

“狡辩的词都留着回你的地狱说去吧。”岚玄清出其不意抬腿一膝盖顶在对面腹部,震动带着侧肋两处七星剑留下的创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摩洛维尔眼前天旋地转,手一松向身后墙上撞去。岚玄清握着剑的手腕没了阻碍,七星剑顺势直直扎进了摩洛维尔胸口。“咳呃......算......你狠。这暴脾气......还真跟你那武祖宗一模一样。”摩洛维尔强撑着笑,血却从嘴角滴下来。“诶呀老师,您没事吧?”岚春生小跑过来看着摩洛维尔。“你这人......刚才看为师危急关头不来救驾,现在都......咳......才来哭丧......咳咳......”摩洛维尔幽怨地朝岚春生一瞥。“那当然是因为徒儿我最了解师傅,那么小小一把七星剑,凭师傅本事,一分力都不出便能将敌军斩于马下。我刚才不是得先稳住花姐姐嘛,你知道的,她一看到和爹爹长得像的就想冲上去捆成粽子助兴,更何况这货真价实的岚家后人。你看。”岚春生憋着笑朝背后方向一指。

“啊......呵......都这么久了......还是这样。”摩洛维尔看向岚春生指的方向,花小娥似乎平静了些,但眼里依旧透出彻骨的寒意,虽不是看向自己,也暗自捏了把汗。“解气了?该解决问题了。你也不想被她绞死吧?”摩洛维尔无奈回眼看向岚玄清,右手艰难抬起来搭在剑刃上。岚玄清不说话,盯着摩洛维尔,直到把对面都盯得有点心虚,突然一乐:“你这不说话中气还挺足的,再捅几剑也没问题吧?”“你特么......”摩洛维尔左手狠狠抓了把背后墙壁,指甲都眼看嵌进去一寸。“是不是知道我死不了成心捅我解压,我告诉你......唔!”狠话没撂出来,岚玄清瞅准时机把剑拔了出来。“你......”摩洛维尔紧闭双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睁眼挤出个勉强算得上笑的表情:“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

“所以,说书人先生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岚钟才老爷拆散了那天作地设青梅竹马,所以那鬼一直作祟到现在?然后末了再升华到封建吃人礼教女子不得恋爱自由?”岚玄清扔下剑,装模作样摆出副说书架势。

“我劝你说话注意点,岚玄清。”摩洛维尔眉头一皱,神情严肃起来。“花姐姐怀的是爹的孩子,爹也知道的。”岚春生开口道。岚玄清一怔,自知刚有些忘形了,理亏,便闭上嘴。摩洛维尔贴着墙坐下,抬手捂住胸前伤口:“我缓会。春生,你当时在里面,应该看得更清楚。”

“嗯。”岚春生没多赘什么,直接入了正题:“岚玄清,就算故事真如你所说,这样的女子也是无过的,容不得你这般轻佻叙说。更何况花姐姐是顶清白的,一生就爱过岚老爷一人。”

“夫君。”春生正要继续讲,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呼唤。

“欸,一天天的,刚歇一会......真那么恨他,怎么他活着时候没见他暴毙。现在又自我欺骗,逮着一个都当他看。”摩洛维尔咬着牙站起来,“你继续讲。”

“师傅,你这......能行吗?”岚春生看了看他这副狼狈样,又看看那边一步步逼过来的鬼姐姐,由不得不担心。“行不行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摩洛维尔强撑着走过去,扯起笑面人招牌,挡住花小娥的视线:“花姐,咱们这么多年老邻居了,先叙叙旧,反正边上那小子一时半会也逃不了......”

“好吧。”岚春生轻叹一声,回身继续讲:“花姐姐被老爷买进来前,是京城青楼里的名角。听师傅说,她原是京城官宦世家花家的小姐,后因政治斗争,花府被抄,花姐姐便被卖到青楼里。但姐姐自有风骨在,宁死卖艺不卖身,老鸨打过,骂过,就是不从,绝食也不知绝了多少回。想来花姐姐本身相貌和才艺都出众,光卖艺也能吸引不少富家子弟,那老鸨没办法,便由着她了。”

春生讲着,这边花小娥停在了摩洛维尔面前。“他......我下不了手。”她淡淡开口。“什么?”摩洛维尔听清了这话,但一时间无法理解何出此言。“他有天上神仙护着,我下不了手。现在他的神死了......他的后人......没有。”花小娥补充道。摩洛维尔一怔:“你......原来真试过要杀岚老头?那......算你厉害。”

“原来师傅你不知道啊,岚家这几年衰败成这样,有花姐姐一份功劳。”岚春生讲着这头听着那头,抽空补上一句。“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岚家人一样。”摩洛维尔吐槽道。“我没法恨我爹爹他们,但我们家就是做了些坏事,所以会这样也是咎由自取啊。”岚春生也不避讳。“也是。”摩洛维尔重新将视线集中在花小娥身上。

岚春生继续道:“我们岚家家教严,明面上是不让搞这些的。爹是家里老二嘛,管着咱脚下这宅子。你应该也有大致了解,为防一家独大,岚家被分成好几户,传的也是不同本事。每户的嫡长子去当天师,其他的儿子去做些维系家族运转的活计。那次是爹去城里采买物什,到一户大贾家里赴宴。商人家难免要去起些风流事撑场面,请的人里便有花姐姐。也不知怎的,爹爹一眼就看上她,觉得她身在风尘,却没风尘气,像出淤泥的一朵青莲,为着她回家茶不思夜不寐的。偏巧那花姐姐,也看爹爹人模狗样仙风道骨的派头,自与那尘俗子弟不同,便心生爱慕。”

“总之,花姐,和我签契的人还没有在契限内死掉的,您也知道我这人好面子,您就先放了他,等一年满了我再把人给您送回来......”摩洛维尔试图打人情牌。“我把他杀了,再把魂留给你,不照样能完成契约?”花小娥倒是提出个各退一步的折中方案。“你这......哈,花姐,我......”摩洛维尔尴尬地笑着,也不知怎么找补,便拖长腔拖延时间。

“后来爹爹就把她赎回来了。岚家嘛,手眼通天,神不知鬼不觉要个人还是能做到的,还给她换了个身份,单名一个娣。本来就这样也挺好,至少他俩确实算两情相悦,虽然年龄差大了点,名字也不如原名好听。谁知道那京城里,原有一大户子弟喜欢花小娥,常去听她唱曲的,听说爹把她赎了,心生不忿,便使唤在府上打秋风的所谓‘文人墨客’去杜撰花小娥和爹的故事到处散播。这风声传到天师大哥耳朵里,那自然先相信兄弟,去惩罚造谣的。但等他拿来几个始作俑者,又遣心腹出去一打听,竟印证了确有其事。大哥勃然大怒,连夜修书一封,让爹‘自行决断’。什么“自行”啊,说得好听。放下基业身败名裂被岚家除名,还是放弃花姐姐,那个时代的男人,还能怎么选......”岚春生摇了摇头。

“花姐,我不想伤你,奈何我被封在这儿这么久,功力散了大半,下手不太把握得住轻重,只能委屈你......”摩洛维尔见花小娥没有放弃的意思,只得打起精神,一抬手,自涌起的黑雾里凝成对黑色的剑:“反正痛苦肯定比被绳子勒死轻多了。”

“还有雅兴开玩笑,甚好。”花小娥抿嘴一笑,解下脖颈上的绳索拿在手上,露出淤青的勒痕,语气依旧淡静如严冬冰层下的水。

“爹爹胆小,没有重新来过的勇气,也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把正房娘亲舍了嘛。他又实在放不下花姐姐,就让人给了花姐姐很多钱,说第二天把她送出去,跟外面解释就说自己是做好事,把她赎出来恢复自由身。花姐姐却因着那礼教里忠贞一词,誓只侍爹这一个夫君,死也不出去。爹不敢见姐姐,任她在书房外面闹也不出门。后来,花姐姐回去了,关上房门,再没出来。”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花小娥细将身段摆好,悠悠转起,那绳索在手中竟如游龙般流转。待唱至残字,她将手一甩,绳子直向摩洛维尔咬过来。摩洛维尔不避,右手将剑一抛,“红娘学不来丽娘姐京腔雅调,便以这昆曲里惊梦接上,还请担待。”说罢,他尖着嗓子接上红娘唱段:“小姐,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唱着,空手翻腕向右一划,剑刃自空中垂直坠下,从中央截住绳子,竟割不断。绳头在面门前将将划过,随手指向,被剑带着向右偏去。花小娥轻笑了声,仍以京戏接上:“......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你师傅还会这手呢?”岚玄清不觉看愣了。“那是,师傅嗓子顶好的,听说当年还真上戏台子唱过戏呢。”岚春生自豪地一叉腰。“没有,别瞎说!”摩洛维尔偷闲喊了一句,那戏腔没来得及收住,还带着尖声儿。“看他剑也不像随便挥的,不过还是别让你师傅分心了,他真死了靠我们俩够呛打得过。”岚玄清笑着把话题扯回来。“好,那我继续。”岚春生接上上文书说:“姐姐吊死了,爹便无从分辩了。为保名节,爹便说花姐姐通奸被抓,羞愤上吊了。后来那天师还装模作样做了场驱邪什么会,说是爹被花姐姐蛊惑才赎了她。”

“呵,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总把错事怪到女人头上,真是再懦弱不过。怪不得最后死时候都得个全身溃烂的怪病死。”岚玄清冷笑一声。“就是就是。”岚春生极为赞许地点点头:“这样看来,神明也讲契约,只约定了命数内保你,命数到了,便就作鸟兽散了。爹爹死的时候,我看着花姐姐,还有些不认识的,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的人,一块一块把肉从他身上扯下来。他不是生平最爱惜羽毛么?死后不止赤条条了,就连骨头都露了出来。还有那些下人,光看花姐姐怀孕了,说什么子母凶。哪有什么子。她肚子里的,是个死胎。花姐姐身子本就弱,加上青楼里折腾那几遭,这孩子便没能保住。这大概也是爹爹最终下定决心赶她走的一个原因吧。”

“你为什么不杀我?”花小娥收回绳子,摩洛维尔收回剑。“杀你?我说过的,我不杀人,也不杀鬼。”摩洛维尔回道。“你能杀他们的神,也可以杀我。”花小娥坚持道。

“瞧这话说的,您一定是看错了,就我这点本事,杀个人都费劲,哪里能杀得了神呢。”摩洛维尔耸肩道。花小娥一笑:“罢了,就当是我听错了,说错了。不过有一点我是不会错的。摩洛维尔,你未曾是人,也没经历过我们的苦,凭什么大言不惭说教我,让我放下?”摩洛维尔呆愣在原地,眼神里透出些许落寞。紧接着,他回过神来,重新打起精神:“是,抱歉。我成为不了你,也说服不了你。也不会让你再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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