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维尔在菲立安对面坐下,接过菲立安递过来的酒杯,迟疑了一下,将手从杯壁慢慢移开:“你知道被你做过手脚的酒......会烫手吗?”对面菲立安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紧接着微笑着抓起摩洛维尔的手,慢慢移回杯壁上,而后前推扣住他的手腕:“两杯酒,都是我端来的。哪杯没被我动过手脚?”
摩洛维尔看着菲立安,咽了口唾沫,扯出个笑来:“我们......没必要整这么难堪吧?”菲立安摇了摇头,松开他的手腕,起身往他身边一坐,端起摩洛维尔这边的酒杯,一口干了一半,接着将杯口抬到摩洛维尔唇边:“没毒。到你了。”
“这......何必呢......”摩洛维尔轻轻用手把杯口往旁边一推:“都这么久了......他们......也不会下命令让你把我往死里整吧......”
“我已经不是天使了,不归季塞斯管。”菲立安把酒杯靠回去:“喝了,又不会死。”摩洛维尔一怔,笑容突然阳光起来:“你也会被当垃圾丢掉啊。”
“幸灾乐祸。”菲立安脸上依旧挂着笑,一撑身坐到他腿上,指尖顺着他的锁骨慢慢滑过去,轻轻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依旧把杯子送到他嘴边:“喝,还是不喝?”
“哈......你说你这......我们现在都是一个处境,何必为难彼此......你......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聊......”摩洛维尔一脸尴尬地干笑两声,杵在原地,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现在的老东西,喝个酒都能墨迹这么老半天。还吹牛‘诶~我能喝十瓶~’,喝死你算完。”丹达维斯擦着杯子,余光观察着角落那二人吐槽道。
菲立安冷笑一声,突然收紧了握住他颈部的手,摩洛维尔就觉一阵寒意袭来,血液都静止了一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你......耍......耍赖。”摩洛维尔勉强挤出一句。“对,你这人最看不得耍赖。人该怎么活,要遵循什么道德,拜什么神,都得按你的规则来。是不是人怎么生孩子你都要去管一管?”菲立安举起酒杯,“你那些通天的本事去哪了?用出来管管我啊?”说罢,她含了口酒在嘴里,俯身朝摩洛维尔贴过来。
摩洛维尔一时语塞,只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菲立安,看着她一点点靠近,直到她的唇尖触碰到他的双唇,然后她的舌头一点点撬开他的唇瓣,撬开他的牙关,将酒灌了进去。
“我去,老板还会这招呢。”丹达维斯发现不对劲,也不用余光看了,毫不掩饰地把目光投向阴暗角落里的二人,眼瞪得像铜铃。
摩洛维尔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双手紧紧扣着沙发坐垫,闭着眼把酒咽了下去。良久,才慢慢缓过劲,睁开眼躲闪开她的目光:“酒......也喝了......现在可以好好坐着说话了吧?”
“剩下的,还要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喝?”菲立安松开扼住他脖子的手,再次把酒杯举到他面前。“我......我自己来。”摩洛维尔接过酒杯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送进嘴的动作干净利落,一饮而尽。灼烧感自胸口扩散开来。他倒吸口凉气,抬手攥住胸口。菲立安嘴角一勾,起身回到他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杯子朝对面举了举,也是一口闷了,后以嘲笑的语气开口:“一杯就醉了,没喝过这么烈的酒?”摩洛维尔微微松了口气,脸上还挂着消不掉的红晕:“你很清楚......这是什么。我们以前......又不是没一起喝过酒。”
“我何德何能,和跟神打过赌的摩洛维尔伯爵同桌吃酒。你一定是记错了。”菲立安托腮看着摩洛维尔。“这个身份......的确没有。那时候你的身份还是加比里俄,男性。”摩洛维尔的目光扫过加比里俄,看向悠闲喝着酒的酒馆其他顾客。“是啊,那天我喝醉了,说我喜欢你,你说我真爱开玩笑。”加比里俄眯眼看着摩洛维尔。“你知道那时候我只想着干翻季塞斯,现在也一样。”摩洛维尔自觉酒精有些上头,扶额看着窗外:“要说爱,我们都曾是天使,是父的孩子,怎会不爱彼此呢?”
“你还是那么爱转移话题。”加比里俄朝台子后面一直看着这边吃瓜的丹达维斯挥了挥手,丹大师心领神会又给加比里俄端过两杯酒来。“那我现在问你,你爱过我吗?你知道,我没在说兄弟间的爱。”
“爱没爱过......重要吗?我那时候把你当战友还是爱人,重要吗?”摩洛维尔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加比里俄,我从来不是因为性别拒绝你。以前与现在都一样。是你自己,从来没准备好。我也没有。”说罢,他咬了咬牙,继续补充:“以后也不会有。”
“因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把自己,连同那些支持过你的人类都搭进去,给你的傻*理想陪葬?”加比里俄抬高了音量。
“加比里俄。”摩洛维尔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如果你们觉得我的想法可笑,可以一开始就选择不支持我,而不是中途跳车把我当一块无足轻重的政治筹码交易出去,换取一段短暂的安宁。是你们......是你们为了保全各自的牵绊先撤退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季塞斯面前......在直接面对失败和赌一把里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我会选放弃。仁慈的父会宽恕迷途的孩子所有的罪。你甚至可能不会需要被封印,更不会被罚永远上不了天。”加比里俄毫不犹豫。“你知道我不可能甘心。”摩洛维尔的指甲刮擦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所以你固执得该死。”加比里俄也站起来,直直地盯着他:“过了这么久,事实证明你并没有接受改造,不符合减刑的条件。你的刑期是直到人类消失那天,凭什么出来享受生活?”
“我从头至尾就没有错,凭什么让我服刑到人类毁灭那天?”摩洛维尔也直勾勾瞪着加比里俄。“你不敬神明,妄图弑神,还说自己没罪?”加比里俄一把抓住对面的衣领。
“神明......呵呵......神明?哈哈哈......”摩洛维尔突然笑了,笑到不能自已。又很快平静下来:“我们都醉了。也许该出去走走,吹着风醒醒酒......改日再谈了。”
加比里俄面无表情地看着摩洛维尔许久,也笑了,缓缓松开手:“我醉了,你没醉。这时候,我是不是该说......‘我爱你’了?”
摩洛维尔轻笑一声,又往上扬了扬嘴角:“加比里俄,我不喜欢你,从未喜欢过你。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你恶心。”说完,他一转身几步赶至门口,夺门而出。
加比里俄愣了半晌,没注意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回过神来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无名火起,她踹开门追出去。
“各位,我们老板啊,她比较有情调,爱角色扮演,诶,您就看一乐,吵到您呢真对不起,继续吃酒,继续吃酒......一会我跟老板说说,给你们优惠价......”丹达维斯提高音量跟周围人赔个不是,把大家目光又都吸了回来。之后,他边走过去把桌子上杯子收了边嘀咕:“欸......原来这神仙看着冠冕堂皇的,一旦和情爱沾上边了,也鸡飞狗跳的啊。那还当啥神仙,咱寻思这妖当着不挺巴适的,也没人管......”
加比里俄一出门,就见摩洛维尔靠着墙干呕,地上已积了一滩血。听见脚步声,摩洛维尔缓缓直起身,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痕。看见加比里俄脸上的泪,他一咧嘴:“怎么,心痛了?这不是你喂我喝的酒吗?有致命伤没愈合就强行让灵与体捆绑,我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季塞斯我伟大的父保佑’了。”
加比里俄死死攥着拳,浑身发抖。终于下定决心般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爱装,说话也很欠。”
“有。”摩洛维尔也不去捂脸,顺势往墙上一靠:“一百多条呢。要不是你中途把我喊出来喝酒,我挨个隔着网线骂回去。另外,你不是要当那个正义标兵,处决我吗?选个地点吧。说不定杀了我,神看你忠心耿耿,会放你回去呢。毕竟......你救他们时候又没想到,那群被金沙人奴役的可怜虫们日后会变成这幅杀人魔样子。我想季塞斯也没想到......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把你扔出来,也就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召回去。人间管这叫什么来着......‘劳动改造’?你......!”
摩洛维尔自顾自说着,也不去看加比里俄表情,只是觉得周围温度好像又低了几度。忽然便感觉脖颈被什么东西套住,紧接着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腿一软跌坐在墙边。
加比里俄抬指绕住无形的绳,看他面色逐渐由惨白便得铁青才松手。摩洛维尔瘫在原地喘着粗气,很久才缓过来。刚缓过点气,他便挣扎着站起来冲加比里俄一笑:“瞧你这阵仗,好像没这绳子我就跑得掉一样。”加比里俄没搭理他,用力一扯绳子,摩洛维尔一个踉跄稳住身子,强撑着跟上她的脚步,也余不出精力开口了。两人沉默了一路,终于到了附近的垃圾处理站。摩洛维尔早虚脱了,只是强撑着勉强走得动路。加比里俄一扥绳子,他便失去重心倒在垃圾堆上。“像你这种垃圾,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垃圾堆里。”
“你看......又急。”摩洛维尔有了垃圾堆支撑,勉强回复了点体力,便又忍不住开口:“我开场说你句垃圾,你记到现在。那我这两次被你真当垃圾扔了,你不是更混......呃!”没等他说完,加比里俄一脚恨天高踩在他后背上,狠狠往下一压。就听咔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根骨头断了。摩洛维尔没收住呻吟一声,握住垃圾堆里一块废塑料的那只手都把塑料攥变形了。
“不......不说了。您......高抬贵脚。”缓了好一会儿,摩洛维尔才勉强开口。加比里俄冷哼一声,收回脚。摩洛维尔腾出一只手护住前肋,不知嘴里念了什么,接着站起来,身体似乎恢复了点有限的机能。“死之前......能问个问题吗?”
加比里俄冷冷地看着他,点点头。“那八个人的失踪......有你一分功劳吧?”摩洛维尔继续开口。加比里俄一愣,接着眼神一变,扫视他周身,紧赶几步到他面前将手伸进他风衣口袋。“这......不太好吧,刚吵完架就这么热情......”摩洛维尔用以掩饰的轻松神色里没遮住疲惫和紧张。加比里俄从他口袋里抽出录音笔,在他面前一折两段:“都要死了,还想着办案。大英雄,你的人民会念你几时好啊?”
“这活着、死了,总还因为念想着什么,才能安心活、安心死。”摩洛维尔叹了一声:“好了,大反派。现在录音笔也没了,可以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这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了吧?”
“是。”加比里俄慢慢凑近他的耳朵,“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为什么。但你不会知道了。”
“哦,我这可怜的傻子,如今依然像从前一样聪明......我知道,我已无法弄清!真有点令我心痛如焚。”摩洛维尔突然伸出手,用自己还能发出的最大声音抑扬顿挫地表演起来。动作稍微大了一点,扯得胸口又是一阵钝痛,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慢慢收回手。
“看来摩洛维尔公爵还很有活力,演得了话剧逗我开心。”加比里俄面无表情地看着摩洛维尔。“我在演歌德笔下的那个小丑,你看得出来。”摩洛维尔也收了情绪,眼眸间似止水一般。
“当然。神最忠实的的仆人——浮士德。就是他帮季塞斯战胜了胆敢质疑神的权威的不自量力的挑战者——梅菲斯特。”加比里俄应道。“歌德......梅菲斯特......”摩洛维尔眼里溢出压不住的不甘和愤怒。“学舌的小丑,无知的附庸。”
“不觉得挺好笑吗,摩洛维尔?”加比里俄一摊手:“你在和一个小说作者赌气?反正那些读者看到的也不是你的名字,是被虚构的魔鬼——梅菲斯特。你从来没认可过那个名字。再回看你与神那场赌局呢,说什么不让你直接干预浮士德的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被神抛弃的彻底无药可救者回心转意......你看,没有神的干预,那斯文败类也会自甘堕落。神给过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了。你失败了,就该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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