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行，你是咱校的精英，第一的。一宝，伊卿这个就算定了！”说完，又唉声叹气起来：“今年虽说只淘汰一个，可比往年淘汰七八个难多啦。那六位，咱们学校一个都不能少不呀！”

一宝说：“光愁也不是办法呀。我建议你去找局长再要一个指标。”

校长说：“去再要一个？局里不是已经给咱奖励一个了吗？局长不损我的脸？”

一宝说：“今年咱们高考是大胜利。在全市高考总结会上，你还因此被授予模范校长荣誉称号。有一句名言：胜利者是不受批评的。何况你也是正科级，跟局长平级。他就是不给指标，也不好意思批评你呀，是吧？”

校长说：“那好吧，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校长真去了一趟教育局。回来问一宝：“你猜我去局里碰到谁啦？他去干啥？”

一宝说：“那我咋能知道。”

“二高的蒋校长。我到时他正在跟局长要求给二高再增加一个副高指标。”

原来，龙阴二高一位教三个毕业班英语课的青年骨干教师在学校就没能通过副高评审，就借着酒劲儿到教育局大院里狂吼乱骂，几个局领导都关上门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局长打电话叫二高蒋校长去领人。蒋校长去后对局长说：“我早就准备来跟你再要一个副高指标的。你再给俺一个副高指标他不就不闹了吗？”局长十分生气地说：“市里就给咱县恁么多，一个机动指标都没留，我去给他屙一个指标？”局长把蒋校长送出门，见那个教师已走，就提高嗓门大声说：“蒋校长，刚才来局院里大闹的那个教师叫啥名呀？你看嚣张的，好像这院里都装不下他啦。回去把他的课给停了，看他还敢闹不？”蒋校长说：“我的局长同志，还停他的课哩，人家已经给咱的课停了啦。上午他三个班的英语课都没上，学生围着我的门，找我要老师。没办法呀！”见状，一高的校长也没敢跟局长开口。

“伊卿，还不趁这两天把你晋级需要的材料仔细整一整，看看还缺什么，早作应对准备。别到时手忙脚乱的。你得把材料整得天衣无缝，必须保证一次性通过，别无选择。”一宝对着正站在阳台上观赏楼前花园里秋色的伊卿说。

“知道了。”伊卿头也不回地应道。

晋升副高的事儿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那六位条件很硬的老师也都内心惶惶。虽只淘汰一个，但人人都有可能被淘汰，且变数不可预测。他们轮番找校长询问具体情况，摆自己的条件及对学校的贡献；探探自己在校长心里的分量和口风。虽说也都知道了秦伊卿已是确定人选，但都没有异议，因为是透明的，不存在暗箱操作，老师们都懂的。校长只能一边耐心地给他们做工作，一边不确定性地承诺：“你们都是学校的栋梁，一个都不能亏待，我会尽最大努力跟局里再争取争取的。”转而又给他们戴戴高帽：“我想，你们都是以校为家、觉悟很高的老师，最后万一无论是谁因为指标不够而错过今年晋级的机会，也不会撂挑子的，是吧？我相信你们！明年就是只有一个指标也是他的！”

自从听了一宝找校长把自己晋级的事儿办妥之后，伊卿也确实兴奋了一阵子，还失眠了几个夜晚，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等了好大会儿，伊卿仍在阳台上站着观赏风景，一宝就走到他身后说：“伊卿，咋还不去准备材料呀？”

“哪慌啥？还早着呢。”

“伊卿，这些也等着我给你办呀？这又不是你办不了的。”声音中有些不悦了。

伊卿听后心里咯噔一沉，酸甜苦辣咸都出来了，自尊心受到伤害。想一想，也是呀，今年能有机会，全靠老婆啊，自己晋级缺的条件，哪一个不是她给创造的……

论文《高中体育教学与学生素质提升》是她捉刀代笔的，也是她通过一个闺蜜的当编辑的老公发出来的；第二课堂活动被采访、登报，体育优质课观摩也是她策划、联系的。那次，那位中层领导的侄子私自跳班两周后，中层领导领着侄子来家说：“女神，我和侄子诚恳向你道歉，他随便跳班，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老婆说：“这事儿你别跟我说，我又不是班主任，你叫你侄子跟秦老师道歉吧。”又过了一周，跑到二高的那个学生也回到了班里。还有，临近高考的一个月，她让龙凤胎来家吃住，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想着法儿给他们调剂生活；县里设了一高二高两个考点，班里的学生有一半分到二高考点，她让自己在本校带队，她到二高考点带队，还租了辆车带着刘凤，行前，一再交代自己，不到全部科目考结束，不要询问任何学生任何科目的答题情况。两年间，班主任的职责，实际上还是一宝在行使着，班级还是一宝在管理着，学生再清楚不过了，自己挂名而已，自己就像一块木偶，老婆是操棍提丝线的。惭愧呀，惭愧！真晋了副高也名不副实。

新学年，鲍一宝又担任了一年级实验班班主任。秦伊卿因年龄大了，学校觉得教体育课做示范动作有点勉为其难，就把他调到政教处参与学生管理，抓纪律。他天天带着几个政教员和老体，早晨到宿舍楼催学生到体育场出操，夜自习结束，到教楼催学生回住室休息，到宿舍楼检查就寝情况，处理学生违纪行为，解决学生之间的纠纷，也忙得不亦乐乎。

那天晚上。

秦伊卿在办公楼二楼走廊一个窗户外，听到办公室里有老师在议论职评。一个老师说：“今年秦伊卿晋高级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一个接道：“其实，这两年理科实验班班主任还是鲍一宝老师在干着，你看她在班里的时间比她老公多得多。伊卿借了老婆的光。夫妻店开得不错。”最先说话的那个老师说：“人家一宝是那班的语文老师，在班里时间多也是正常的。说班主任不是秦伊卿，谁能分得清呢？说人家是借光咋说呢？学校订的有条例，把人家抠不掉的。”另一个老师就总结了：“凡是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是站着一个白骨精女人的。”自习课结束后，伊卿去学生宿舍楼查看，路上，见几个教师家属妇女站在一处路灯下也在议论职评，好像也提到了自己。远远地听到一个女人说：“咱男人咋能跟人家比得起？人家有个白骨精老婆！”等他走到跟前，几个女人都噤声了。他走过去没多远，另一个女人酸不拉几地说：“吃老婆软饭的。”

体育组的王组长来找秦伊卿，说：“今天星期六，今晚上我做东，咱们几个老体聚一聚，喝两杯。在乾坤大酒店情缘雅间，带上嫂夫人，不能缺席哈。”

“啥事儿？”伊卿问。

“也没啥事儿。一是你调政教处了，为你送行；二是你今年给咱老体争了光，为你祝贺；三是我的同学、第二初中的一个老体来找我玩，请你给我陪客。”

“一宝，你说咱去啵？”

“去！”

聚会的气氛很融洽。相互敬酒时，王组长的同学张钢志双手捧着满满一杯酒走到秦伊卿跟前说：“我敬老组长一杯！”

那年中招体育加试，张钢志也是测试组成员，秦伊卿是组长。两人之间还闹了点不愉快。测试跳远时，一个已经测试过的学生又来跳。伊卿看了看张钢志手里拿的准考证上的照片不是这个学生，就说：“你不要替别人跳，叫他本人来。你跳的这个成绩不算数。”张钢志就把伊卿拉到一边，说：“这个准考证是我妻侄的，他怕自己跳不远，就请一个同学替他跳。谁也不知道，没事的。你就放他一码吧，我老婆安排的事情我不能不办好。”无论张钢志怎么哀求，伊卿就是不同意，非坚持让他本人来测试。之后几天，张钢志一直对他不理解。不过，那年张钢志的妻侄还是因文化课成绩优异被一高录取。

伊卿接过张钢志敬的酒喝了，又回敬一杯说：“张老师，那一年我对不住你。不过……”张钢志忙打断他的话，说：“秦老师，你坚持得对！后来我想通了，咱们体育比赛是最应该讲游戏规则的，找人替考，冒用别人的成绩是不道德的，也是对他人不公平的。”

“说得好，张老师！咱弟兄俩再对饮一杯！”

第二天早晨，一宝又催促伊卿准备申报材料。好大会儿，伊卿说：“老婆，我不申报了。”

“你不报了？”一宝明白老公是啥原因了。

“是的。”伊卿坚定地说。

“你可想好了，今年不报，以后再想报，我可再没招儿帮你啦。”

“想好了。我就是今年晋级成功了，心里也不踏实的。我不想叫别人总在背后戳我脊梁骨，丢人。还不如不晋，心里没负担。”

“你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顺应自然，我不后悔。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也好。”一宝平静地说。

上午，伊卿来到校长室，跟校长说他要退出申报。校长很吃惊，问他原因。他说：“也没啥原因，我就是不想报了。”

校长问：“一宝同意吗？”

伊卿说：“这是我的事儿。我的事儿我做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