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璃王府主卧的屋檐上,一处背朝人群的位置,三人坐着,看着远处的青山。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人看向青山,一边懒洋洋的磕着盘子里的瓜子儿,一人战战兢兢趴伏在地当椅子一动不敢动,一人端着盛放着瓜果蜜饯的盘子,瞪着坐在弟弟身上的少年,就差把“愤怒”二字写在脸上。

“李天养,你本来就是从那大凉山上下来的,整天呆在上面还没看够?”

李天养掸了掸宽大的道袍,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山上看山,雾里看花,当局者迷。山下看山,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呢。”

“那你倒是先从我弟弟身上起来啊!”其实赵瑜芯模样周正,水灵灵的眼睛,粉嘟嘟的小脸很可爱,若不是此刻横眉冷眼,小脸蛋都憋红了,肯定更讨人喜欢。

“姐姐!你对小天师放尊重点!小心他一个不高兴,请来雷符,轰隆轰隆!你就吧唧吧唧了!我辛苦半天给咱家积的阳德可就白费了!”被李天养坐着的胖小子赶紧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姐姐闭嘴。因为抬起手的缘故,他的身子往一边倾斜而去,使得背上的少年差点摔倒在屋檐上。他一巴掌啪在了胖小子的屁股上。“李元宝,你差点把老子摔出去了!”

那天晚上,三人在屋檐上睡了一晚后,第二天又聚到了这里。在李凤洲面前,李天养装模作样的使了个戏法,用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墨水勾勒的阴阳鱼,待半空中的墨色消散,就哄骗他说自己用法决庇护了小胖子的爹娘乃至璃王府上下,条件就是这次小胖子得当李天养的凳子被他坐着。

“够了!”少女一摔果盘,金瓷玉盏连带着瓜果蜜饯一起摔落在了屋檐上,动静不小,还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所遮掩。“李天养我警告你,赶紧从我弟弟身上下来!”

李天养还是有些怵这个同龄人的小姑娘,站起身来,脸上笑嘻嘻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赵瑜芯的脸色。见对方还是瞪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少爷,小姐!下来吃柿子了!”屋檐下传来管事的声音。大凉山再怎么宏伟,看多了也只觉得眼乏,于是三人找了屋檐低矮处,跳了下来。小胖墩李凤洲跳下来时还没站稳,一个踉跄,被李天养扶住,管事赶紧牵过李凤洲的手。“少爷!您倒是爬高下地逍遥得很,要是摔着碰着,我怎么和老爷交代啊!”中年管事目光越过李天养,看向了赵瑜芯。“小姐您也是,怎么净跟着少爷瞎胡闹!”

管事目光有些幽怨,一个中年男人,眼神却像个深宅怨妇一般。这让赵瑜芯一阵头皮发麻。“我错了嘛张叔叔。”

张管事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眉毛连带头发都泛白了。他一手抓着少爷小姐的手,苦口婆心的诉说着这一年下来他是如何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巴拉巴拉的,却根本不看,口中也不提始作俑者李天养,像是根本当这位从大凉山下来的小天师不存在一般。李凤洲皱着小脸,眉毛挤成了一团,十分委屈的样子,赵瑜芯则偷偷瞥了眼李天养。

旁边小院的青石板上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少女出现在张管事身旁,他那喋喋不休的嘴立刻就住了口。来人正是那颇有才情的李家三女李初霜。她穿了件淡青色的朴素罗衫,把胳膊处的原装袖口撕了,自己拼了件更方便活动的袖子上去。她是典型的鹅蛋脸,初看之下不算惊艳,但五官端正,倒也算是耐看的类型。她走到管事跟前,说到:“好了张叔。小妹和小弟没事就好,你带着他们先回父亲那边吧。李天师,我近日对修道中“天人感应“一语又有不解,还望天师能够来解惑。”

张叔何等圆滑,知道自己这是叨扰到这个喜清净读书的李家才女了,赶紧连连道了不是,拉着李家两位最小的晚辈离开了。

李天养有些心惊胆战的跟着李初霜来到了独属于她的僻静院落。穿过李初霜养的花花草草,打开门,屋内原来还坐了一人,是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他见到李初霜后面跟了个男人,脸上有些难看,却还是站起身行了一礼。“既然初霜姑娘还要代客,那么小生先行离开了。”说完,男人与身着道袍的李天养点了点头,就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男人走后,李初霜却没有和李天养有任何言语,只是闭上了眼,挽起袖子,开始忙活起来。她打开了侧边的窗户,外面路过的人只要有心就可以通过窗子看到屋内的两人。随后她支起盘着团龙的铁架子,放好火盆,和煮茶的锅具。锅子里面应是早就备好了茶叶,火折子拿出来,炭火一烧,没多久,就传来了茶叶的沁香。她随后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檀木小盒,打开盒子,将盒子内放着的灰押,篆模,香粉罐,香道瓶,塔香模,篆香炉和香道灰一一取出,像排兵布阵一般,将香具放到了铺着山水画布垫子的大案前。篆香炉是珐琅材质,头上的罩子喷了金漆。揭开篆香炉的罩子,她又从不知何处掏出来一个细长的银质汤匙,从装着香灰的香粉罐中舀了满满一勺,填在了篆香炉的底子里。她不急不慢,如此反复了不少次,终于把宽口的篆香炉填了个满。又从香道瓶中拿出了个什么物件,把漫出来的香灰慢慢抹平,然后才是拿着灰押将篆香炉口中的灰一点点压实。李初霜斜对着李天养,慢慢忙活着,李天养也是心大,干脆坐在了男人先前做过的小凳子上,看着李初霜忙来忙去。

不得不承认,看眼前颇有名望的才女动作轻柔的对付着那些瓶瓶罐罐,让李天养有些焦躁的心也平静了三分。优雅的动作似乎有种感染力,李天养恨不得脱下袍子,去找来那个锦衣公子的衣服穿在身上才不会觉得格格不入。

然后就是置篆,入香,压香,脱模。她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着宽口珐琅瓶中的后面填入的香灰像是阳刻板书一样躺在瓶口,微笑挂上了嘴角。

她往后指了指李天养脚边,李天养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了脚边盒子敞开,里面有一捆燃香。李天养想了想,还是从捆起来的燃香中抓了一支出来,递给了李初霜。

毕竟自己没问人家就在人家自己的厨房里藏了个叫花鸭,还偷偷顺走了她的珐琅酒盅,这次就算他给这个才女一个面子,听她使唤好了。

见李天养动作粗鲁,李初霜脸色稍有不悦,但很快她的脸上再次恢复平静。

奇了怪了。李天养心想。她闭着眼,是怎么知道自己粗鲁地抓出一支燃香的?

“你为什么要闭着眼?”

李初霜没有回答,像是根本当李天养不存在一般,用燃香点了香,重新把罩子盖上。罩子是镂空,盖好以后一缕烟从盒子内飘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如何评价香的好与不好?”李初霜冷不丁的发话了。

“好闻?”李天养还是头一次接触这种士族门阀才能享受的爱好。在还没上大凉山的时候,他跟着逃过荒。有吃的马上就吃了,有喝的当即就喝饱,哪会像这样,细细品,慢慢闻?

“看烟气。人精神之好坏看气,香之好坏也看气。这种香,讲究不焦不燥。过焦过燥都不好闻。”李初霜还是慢条斯理的把拿出来的瓶瓶罐罐慢慢收好,只有篆香炉袅袅燃着烟,被她留在了大案之上。

“香如人,也讲究个君臣佐使,配比得当方有香味清雅醇厚,你仔细闻闻这香,是不是清雅中,带了些许醇厚?”

李天养摇了摇头“没闻出来,只知道好闻而已。不知李初霜姑娘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李初霜依旧闭着眼睛,她慢条斯理的转过身,给茶炉子扇着风,脸上似乎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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