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谕叹了口气,“既然是新来的,我便不为难你了。周佑青,你来说说看?”

刚刚回过头来对余牧笑的少女徐徐站起,宛然竹生空谷。余牧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低下头去。

他听见少女清冽的声音在明伦堂中回荡:“既有勾三股四,三三得九,四四十六,并之,则为廿五。开方除之,得弦为五。”

她的声音让余牧想起自己还在平水村的日子。平水村的仲夏夜寒日暖,正午时分他会转动井上的辘轳,带出他几个时辰之前就浸在井里冰镇的李子,李子犹自挂着水珠,在日头直射下晶莹莹地轻颤。

她的声音和回忆一样沁人心脾,余牧一时之间感到周遭一切仿佛都已远去,直到教谕颔首打断了他的沉浸:“说得不错。你坐下吧。”

教谕又带着台下发蔫的学生念了些“引葭赴岸,适与岸齐”之类的东西,就把手中的《九数》一卷,飘飘然跨出了门。

周佑青马上转过头来:“我以前没见过你呀。”

余牧张口想说话,却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点艰涩。他轻轻清了清嗓子:“我今天刚来。”

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就此相遇,就像百川归海,江流入江,王图与霸业,都自此诞生。余牧后来践位之时,徐迟和程在社依然在中州的泮宫之中,两人望着灰蒙蒙低垂的天空长久地沉默,最后还是程在社率先开口:“这孩子是了不得。”

顿了一顿,又说:“我当初知道他必能翻云覆雨,但没想到是多急的风和多大的雨。”

徐迟叹了口气:“是啊。”

又说:“毕竟是当今圣上,你我还是不要再妄议。”

周佑青又问他:“你为什么今天才来?你多大了?”

“我十四岁。”他很快接上说,“我不是中州人,我几日前刚刚从甘州过来。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州。”

周佑青眼睛微微睁大:“我也不是中州人。我是在下京长大的。我叔叔在中州做生意。”

余牧后来发现,周佑青的上眼睑较短,瞳仁颜色比一般人浅很多,因此她即使在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睛也像是微微睁大,显得无辜又天真。

“为什么不留在下京?”余牧问。

周佑青突然无措起来:“欸?我不知道……其实我也觉得在中州读书不见得比在下京方便多少的,但这是我家里的意思。”

周佑青又继续说:“我们还是来说说勾股术吧。你真的不会这个吗?”

余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垂下眼睛,站起身来走开了。

周佑青在身后喊他:“喂!”

余牧脚步不停。

他相信自己假以时日也一定能在算学方面有所长进。他今天之所以遭遇这番困窘,仅仅是因为其他人都比他早学半年而已。

身后的声音静了片刻,又在一片喧闹之中钻进余牧的耳朵:“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余牧不忍心下了她的面子,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认真地注视着她:“我叫余牧。”

他随即迈出步,走出了侧门。

周佑青有点气恼地嘀咕着:“这就走了?我还没问是哪个余哪个牧呢。不会是榆木吧?”

她顿了顿,抿了抿小嘴:“这名字倒取得很适合他呢。真是个榆木脑袋!”

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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