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惊雷。

这是光启十五年第四个异象。

傍晚时分,西山外薄金暮色忽被黑云合围,天光翻墨。

“轰隆隆”,随着数道光闪,大雨撒豆子般来势汹涌,滂沱如注。

十渡驿的驿丞刘榧已在大门外翘首以盼好一阵。

半个时辰前他才接到天听司今夜入驻的消息,还是指挥使大人亲自带队!

由不得他不紧张。

这位大人是天听司司丞陆久方的爱徒,也是圣人跟前的红人。

十六岁破格入天听司,整肃吏治,连破数起妖案奇案,顺手灭了一个反族,平了两场叛乱,人称“杀神”,连内阁三相见他都要礼避三分,他一个小小驿丞焉能不慌?

二十里地外就是天家福地七莲峰,圣人喜爱的九霄殿、太妃修行的万福宫都在山中,但指挥使大人偏偏要住他这小破驿站。

大概是因为那位在万福宫。

待挑灯时,一队人马如幽冥中钻出的鬼影,憧憧出现在雨幕尽头,明明是疾驰,那马蹄声却格外轻悄短促,几乎是御风而飞。

他身后小驿丞目瞪口呆,忍不住问:“大人,这马怎么跑这么快?”

刘榧瞪他一眼,“天听司的神符,让你跑,你也快!”

转眼马队到了跟前,领头两人手持五方幡,旗身延展出弧光将雨雾挡在界外。

当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青衣鸦冠,赤光黑马,微躬身,身姿高大凌厉,着玄紫披风,看不清脸,似最浓的夜色,让人不敢逼视半分。

刘榧自然知道那是谁,弓着背一溜小跑迎上前。

“驿丞刘榧参见指挥使大人!”

他躬身让大人踩背,这位大人却已经翻身下马,脚上一双玄鸦银丝脊甲靴,无半分泥水。

他哈腰跟在他身后忙不迭道:“小的接到大人要留宿此站的消息,忙铺了厢房熏过灵香烧了安息丹,但事出突然,大人们又神驹仙力,来得比天将筋斗云还快,咱这羊头豹肚还没炖烂……秋雨夜寒,大人们要不先来盏重阳菊酒就点咱新炕的鹿肉?”

指挥使身后一壮得像熊的司卫拍了拍刘榧肩膀,差点把他拍断骨。

“我们大人在吃上不挑。”说着递给他一小粒雪白香珠,“只房间要拿这个熏过。”

“是是!”刘榧笑着接过,都说这位天听司红人是位“杀神”,但看背影渊渟岳峙,用度讲究,连熏香都自带,比起这些煞人司卫来,更像位清冷矜方的贵公子。

他悬着的心放了放,热络道:“大人您这边请,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阁厢,窗临十渡河最缓的一段,河宽波平,正对西山红叶岭,今夜下了雨,明日定能河雾走山,如白涟濯芙蓉,大人清晨当可赏见此风景!”

说得摇头晃脑一转眼见几个司卫浓眉威严,戾气凛然,又瑟缩着掩了口。

尉离晦倒是出人意料地接了一句:“那在此地当差真是不错。”

语声低沉磁性,如疾弓破秋风,摄耳留余音!

刘榧生出仰慕之意,忍不住掀起眼皮偷瞄一眼眼前人侧颜。

这一看险些晃了神。

凤眸悬鼻,墨眼寒腮,线条起伏似天工画笔走龙蛇,英挺又不失隽永,好一个冷面玉郎君!

就这一眼,他舌头便在嘴里打了结,一句都不敢再言,生觉自己人低言鄙轻慢了他,腰躬得更低,亲自推了包厢门挪椅布盏。

包厢花窗临河,另一边排窗临驿站内大厅二楼长廊,此刻摆着绣纱屏风,能看见厅堂内灯火通明,人影挤挤挨挨,闲谈高歌者皆有,嘈杂热闹。

食香酒气冲散了夜雨湿寒,暖灯融融,有种风世太平的烟火气。

大多是临时进来避雨的百姓。

尉离晦端正坐下,眉心微蹙,闭目不语,似陷入沉思。

那熊壮司卫名蒙志,猜他正在为此次差使所烦,看了看大厅起身道:“大人,属下把窗闭上。”

尉离晦眼皮猛掀,氤墨的眸子扫向正布酒的刘榧,冷声道:“不必了!”

周身清贵之气散开,浓烈杀机陡现。

刘榧被他这一瞥,五脏六腑像被刀子刮了个干净,骤然后背生寒,终于明白这位大人为何被称为“杀神”!

下一瞬,眼前剑光闪过,尉离晦手中已多了把长剑,剑气催吐如浪从他头顶掠过,“哗啦”席卷大厅,如利兽排牙,将厅中众人齐齐绞碎,霎时间残肢断身横飞。

其他护卫先是一震,后惊觉厅中无任何哀叹嚎叫,毫无血光,诡异至极,仔细一看,那些残身断肢都只余皮肉骨,竟是被吸食尽血髓的尸傀,才知遇了妖。

风执脸色铁青,“噌”拔剑指向刘榧,“何方妖孽?!”

见他兀自不动,剑尖一碰,“扑通”,竟是睁眼吓晕过去。

尉离晦起身走到刘榧身旁,“刘大人倒是货真价实的刘大人”

他侧身冷冷盯着几个护卫,“陆上蜃境,见所未见,你们察觉不出很正常。

“但满厅百姓,今日重阳却无一丝朱砂黄符之气,不该有所警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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