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伏胜唯诺而应,徐徐退去,渐离李治之视。

李治旋首顾薛礼,不免为太子之事略有尴尬,恨铁不成钢曰:“让卿见笑矣。阿忠虽为朕之长子,然其品貌性格,皆无朕之半分。怯懦愚钝,今又为皇后所制,毫无主见。昔日汉高祖观刘盈,汉武帝叹刘据皆称之为子不类父,朕今日见储副,亦有同感!”

薛礼含笑摇头,示以无妨。转而言他道:“陛下,万年县水灾之后,左骁卫大将军苏烈奉诏于长安周边郡县募五千子弟,于玉华山习骑射、狩猎,以备实战。裴行俭亦在其中。”

皇帝陛下颇为满意地颔首道了声好,负手踱步继而又道:“这守约实乃难得全才不论是鉴人、兵法,还是处理政务无一不通。若多加历练实战,必为国家栋梁,朝廷股肱之臣。”

“陛下英明!此次裴安石将郑元庆之死推向其叔,足见其迂腐愚蠢不顾大局!裴安石此举无疑是让裴家与关陇门阀结了仇,倒是有利于陛下!纵然长孙无忌想挖墙脚,裴行俭亦绝难真心允之!”

闻薛礼此言,李治转眸别有深意地瞥薛礼一眼。

薛礼话中“裴行俭亦不会真心应允”之深意,李治自是明了。遂颔首曰:“朕不欲其卷入与长孙无忌之争,免暴殄天物。”

薛礼由衷感叹曰:“陛下真惜才英主也!”其曾救李氏父子性命,一于战场,一于终南山九成宫,皆千钧一发之际。然这对帝王父子予他之恩却大相径庭。先帝曾言:“朕得千军不如得卿一人。”然予之者,不过府邸、奴婢、庄园田产,令其守玄武门,为守门将耳。今上则曰:“若非卿及时相救,朕与鱼同尔。今始知忠臣也。”恩赐其梦寐以求之神驹宝马,予其驰骋疆场、实现志向之机,历练之,将其自守成小卒捏沙成泥,塑为名将。是以,薛礼心内,更感激李治。

且说东宫,太子李忠经医正诊治,饮下半碗汤药未时未至便苏醒归来。恰此时,皇甫顺携御膳堂所做点心踏入东宫承明殿门槛。见李忠似已好转,遂笑眯眯行礼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李忠睁缝眼,反应迟钝地点头。须臾,似觉有异,浑身一凛,条件反射般往床榻里挪,戒备地看着这位父皇身边得力宦官,咬唇道:“皇甫常侍。陛下知晓孤耽误课业,要惩罚孤否?”

其虽迟钝呆板,却亦知自己虽是皇帝长子,却不得父喜。尤其此太子之位,乃嫡母联合长孙无忌等朝臣强迫父皇册立。自为太子,父皇对其愈发严厉,加之皇后母女挑拨,更觉父皇可怕。

皇甫顺乃父皇亲近宦官,其来定无好事。

皇甫顺将太子小心思与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叹息,暗忖冤孽。面上却堆和蔼之笑曰“殿下莫误会。今上言殿下耽误课业之事,不怪殿下。一切皆中宫之过耳。陛下闻殿下病,特令御膳堂为殿下做点心。”言罢,令随来之御膳堂宦官将皇帝赏赐之点心摆于食案。

李忠一看,皆是素日最爱之点心与菜肴,顿觉如处梦境,虚幻至极。愣愣瞪着吃食,竟忘谢恩。此时,东宫侍从内官王伏胜笑着提醒道:“太子殿下,此乃陛下赏赐,以慰殿下。殿下当速速谢恩,莫让陛下觉殿下不懂事。”李忠如梦初醒,“啊,啊”两声,转向皇甫顺道:“儿谢陛下赏赐,今后不敢无故延误学业。”

皇甫顺笑着夸赞道:“殿下果然懂事。只要殿下按时完功课,有所进益,陛下必对殿下改观,愈发疼爱殿下。”为使李忠对皇帝陛下更敬重感激,皇甫顺又道:“陛下尚有好消息予殿下,殿下听后定然欢喜。”

“甚,甚好消息?”

皇甫顺道:“陛下下旨,追封殿下生母为从一品德妃。且言殿下有生母,无需认不相干之人为阿母。”不料,李忠闻言却蹙起眉头,颇有为难之色,瞅着皇甫顺道:“如此,可好?”虽觉嫡母不爱,对己亦不比父皇更好。然同安大长公主言,太原王氏乃其唯一可倚仗之家族势力,乃保其日后如父皇般稳坐东宫之靠山。

皇甫顺问道:“殿下有所顾虑乎?”与其言其来为太子送皇帝赏赐,不如言其奉令以送赏赐为由,套出更多太子与王氏之秘密。来之前,皇帝陛下嘱之曰:“昨晚太子宿于太原王氏府邸。朕欲知太子对其家态度如何,王氏又如何教唆太子。”

“同安大长公主言,王氏乃孤唯一依靠。还言,陛下亦是他们扶持登基称帝。倘孤不想被陛下废,当紧紧倚仗嫡母。”

皇甫顺听罢,频频颔首,心中暗忖陛下英明。

知子莫若父,太子这般藏不住秘密,无心机头脑之子,必将陛下欲知之事和盘托出。果不出陛下所料。思及此,皇甫顺继续引导道:“除此之外,他们还与殿下言何?”

“啊,他们未与孤多言。只谈及郑昭仪!嫡母妒之复宠,言本以为武昭仪会取代萧淑妃专宠之位。未料,原本失宠之郑昭仪竟不知用何妖精手段复宠。还言郑元庆死后,陛下赏赐那贱人一件狐裘斗篷,还赏赐了许多珠宝书卷之类。魏国夫人对嫡母言,偏不给!还言要嫡母将斗篷等物件予武昭仪,让两个贱人相互争斗。儿可坐收渔利!”

听太子口若悬河讲述,皇甫顺惊得眼珠欲落。乖乖,千年铁树开花矣!这位一向木讷、不善言辞之笨笨太子殿下,首次将话说得如此利落。结合王皇后及其母之做派,皇甫顺知太子所言句句属实。

皇甫顺回甘露殿,将太子所言学舌于李治。皇帝陛下颔首曰:“太子只是实说罢了。他一向如此。可惜,王氏一家子却不了解太子脾性。”李治言毕,不禁冷笑两声,又道:“此事你做得甚好!一会儿去内侍省领赏,记得给太子也选一份。”

“谢陛下!”

瞥一眼皇甫顺却步离去之背影,李治脑海中再次翻腾起太子拾魏国夫人牙慧之话:“偏就不给她!转给武昭仪更好,让那两个小贱人相互争宠,女儿你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剑眉紧蹙,心火顿起。

诡计多端、唯恐天下不乱之虔婆贱人!

经此一事,李治废后之心更坚。

只待王皇后做出不可饶恕之事,便是其与关陇门阀决战之时。不过为今之计,当先解决贺兰夫人带来的麻烦。皇帝陛下于甘露殿来回踱步,终思得一妙策,可将麻烦变为筹码。

次日午时,李治自两仪殿见过臣公商议政务后,坐肩撵至双栖殿看望心爱之武昭仪。一进门,便见杨老夫人坐于正厅左边筵席,低头为五皇子李宏缝补小衣。面前黑色小矮几上放着针头线脑,小红在侧帮忙穿针引线,两人时不时观针脚,说笑两句,相处融洽,忙亦乐在其中,却未见那人在场。李治料想,这懒丫头定在内殿香梦正酣。

思及此,他嘴角上扬,俊朗脸上露出宠溺爱怜之笑。摆了摆手,将随来之宫婢、内臣皆留于殿外,自己提袍裾踏上双栖殿前台阶。

小红略一抬头,见李治跨进门槛,惊呼“陛下!”一面提醒杨老夫人,一面放下手中活计,从席上起身迎圣驾。杨老夫人亦起身,向至高无上之女婿行插手半蹲礼。

“老夫人快起。”李治含笑虚扶,眼角余光扫视殿内,求证般问道:“月娘何在?”小红墩身一礼,恭敬回应道:“回圣人话,昭仪往丽正殿回来后就说不舒服,正在内殿小憩,要婢子去唤她否?”

李治闻言不禁一怔,蹙眉问了小红一连串问题道:“为何不舒服?可是动了胎气?可有传唤医女前来看诊?”

小红道:“是去给皇后殿下请安,不知何故惹恼中宫罚站了半刻。”皇后那副善妒骄横的脾气,李治是再清楚不过,小红即使不说他也知晓此事绝非武昭仪之过。更气愤皇后明知她有了身孕却如此刁难她,实在可恶!前些时日就害得郑昭仪绝育,如今又罚曦月!

小红与杨老夫人见他脸色阴沉,以为皇帝陛下责怪武昭仪,吓得脸色煞白,就要跪下为自家女儿,主人申辩却被李治拦住道:“曦月受了委屈,朕亦是知道的。让她再安睡片刻。”转脸向杨老夫人道:“今日,怎不见长姊过来?可是家中有事,抽不开身?”

杨老夫人道:“哦,是也。敏之和玉娘许久未见阿娘,想得紧。是以,老身便让她在家陪陪两个孩子。”

其心中顾虑,李治亦明了。月娘之长姊,实非省心之人。

杨老夫人蹙眉问:“陛下何故问起长女?可有甚重要之事吩咐?”李治颔首道:“老夫人,前些日子您与月娘提及长姊守寡多年,当选一门好人家改嫁,莫误青春。朕便留心朝中未婚娶或需续弦之臣公,欲为长姊牵线。恰巧,郑国公郭守慎妻子亡故一年有余,亦有续弦之意。朕便与他言及长姊之事。他倒是愿意。是以,朕欲将长姊婚配与他。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