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县衙。

周博成虽然有懒怠之嫌,但是整体上来说还是一个严于律己的清白官员,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是周博成的谨小慎微,只是想着能够平平安安干到退休养老即可。

因为得罪了上面此生在仕途之上再没有希望的周博成便安安心心的培养自己的孩子,对周康礼极为重视,期待着有一天等上面那位退下来的时候,自己的儿子还有机会被重用,帮带着整个家族。

周博成几乎是日日考较儿子的功课,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是有些跳脱了,但是笔墨文章上却是相当来得。

这一日,退堂之后,周博成坐在书房里等待周康礼按照惯例来向自己汇报今天的学业内容,并等待考教。

案上放了一杯清茶,胡乱翻着手中的书卷,周博成终于听见了外面老仆人向自己儿子问好的声音。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小脸闪了进来。

“礼儿来了吗?”周博成挥挥手示意儿子先坐下来打算先闲谈几句。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周康礼居然在案前跪了下来。

周博成脑袋翁翁作响,不知道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还是这个臭小子又给自己惹祸了,又或者是被先生给批评了。

“先起来,在这里跪着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老子守灵呢!”周博成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一时之间就把话给说重了。

周康礼一听父亲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更加不跟站起来了,连连叩头说道:“孩儿昨日在书院里偷了几个梨子吃,叫先生知道了,先生说今日放学之后要归家之时要告诉您还要自己主动请罪。”

其实先生是气的不轻的,因为这件事甚至已经惊动了书院的管事和那几位有名的大儒,那几位大儒认为堂堂书院又怎么能教出这样鸡鸣狗盗的学生来,打算好好惩戒一番以儆效尤,但是无奈听说了这次的偷梨事件里面还有县令大人的儿子。对于这位县令大人,清河县上下都是交口称赞极为尊敬的,不仅是因为周博成集资修缮了书院,修复了这一方的文脉,更是因为周博成主打一个无为而治的方针,对于本地的大家士族基本上就是一个放养的状态,任凭他们聚敛土地,私匿人口,保护了这些大家族的利益。

县令的儿子犯错误了,你敢叫家长吗?

正打算压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那书院的院长却是又突然听说了这周康礼对出来的一幅好对联,抛去别的情感不谈,这件事也却是体现出了周康礼的不俗之处,引得诸位大儒们啧啧称奇。

但是本来这件事的由头也不是很光彩,借机为县令大人的额儿子称扬才名的机会到底要怎么把握,诸位饱识之士便打算让周康礼自己回家去跟父亲说,顺便谈一谈县尊大人的口风。

周博成一听儿子住在书院里面给自己丢脸了,下意识的认为这是教书先生不敢惩罚,就把孩子丢回自己这里,于是气的七窍生烟,但是还是强压住怒火,问道:“你先生还怎么说了?”

周康礼赶紧把自己的对对联的事情说出来,让父亲开心开心,顺便也保一下自己的屁股。

“先生就着偷梨的事情出了一个上联,然后就叫我们对出下联,孩儿对的很好,先生很喜欢,就不生气了。”

周博成闻言眉头一皱:“胡说,那许老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你一个黄口孺子,能作出什么样的对来年来?叫人家夸你!”

周康礼赶紧为自己分辩:“孩儿虽然调皮了些,但是绝不敢在父亲面前撒谎,那先生出的上联是昨日偷梨钻狗洞,不知是谁?孩儿对得是:他年攀桂步蟾宫,必定有我!”

周博成听了之后心里也是猝然一喜,只觉得这孩子到底还是有些天分,但是还是打算敲打一下,于是就将这面上的喜色强行压下去。

“只不过是做的工整一些罢了,你小小年纪就偷窃公家之梨,长大之后就算是有了功名在身又怎么能做到扶救一方黎明百姓?”

虽然知道这个世道上心怀正直的人是走不远的,但是周博成还是不打算把那黑暗的一套东西教给周康礼,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和理想,替自己走下去。

周博成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房,装饰极其简朴,唯一值得人注意的便只有两件东西,一件是一尊三足两耳兽面阴文鼎,一件是一副酸梨木雕刻的棋盘,这两件前者是周家的传家宝,周博成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后者是当年在京的时候因为触怒了权贵,即将要遭到贬黜离京,自己的一位好友赠给自己的,要自己以后潜性养身,自在的做一个文人,而不是真客。

“就以此二物为联吧,你不是会对对联吗?”两支因为懈怠了案牍之事而导致养的肥白细嫩的手指,指着那两件物事说道。

周康礼站在原地静静想了一会,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窗外的大冠杨叶子被秋风吹的簌簌的响,周博成以为是下雨了,还往窗外看了一眼。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却是对此刻情景的描绘,恬淡意境自在其中。

“你退下去吧。以后既要好好读书,也要用心做人,不可以干出此等无德之事。”周博成摆了摆手,他此刻心里思绪万千,不想再和儿子说话。

“可是,孩儿还有一事想要容禀。”

周博成奇怪的盯了他一眼:“何事?”

“孩儿那夜在偷梨的时候,分明是不会被抓住的,但是深更半夜书院里面却突然传来一声猿啼,甚是凄惨,整个书院的人都闻到了。这附近就有白云山,钟灵之地,最是养人,孩儿认为要不要查探一番,会不会有妖物作祟。”

他讲话的时候周博成一直在盯着他看,看着他说到“偷梨”两字的时候居然是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的愧疚,不知道是该愤怒不知廉耻还是该欣慰坦然大度。

听到后面的妖物之事,周博成只是不耐的挥了挥手:“道听途说,风言风语,整天不好好读书,却是只想着读那些杂书话本子,日后要是再看到,少不了你的一顿好打!”

周康礼见父亲一点都不听自己的话,只好郁郁的退下了。

待到周康礼退下之后,周博成却是若有所思,他其实比谁都信这些东西,甚至不贪墨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相信贪墨之人在阴司会遭到处罚。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还在这书院读书,要是真的有妖物闯进来作乱,伤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后半生就真的是没有半点指望了。

更何况刚刚才经历了妖狐开庙这件事,周博成相信这偌大的白云山要是真的养出来几个妖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就算是真的有妖物作祟,自己一个凡人又能够做什么呢?周博成思来想去,忽然想起自己督派县兵围剿那妖狐是为了帮助城隍爷稳固这一县的香火,拐着弯也算是自己的一个人情,这事也就只有靠城隍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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