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峥自嘲地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不过是立场不同,造化弄人罢了……”

“再如何命运使然,造化弄人,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尹燕泥一点点加重手上的力道,她的指尖刃用的材质实在是太好,她倾其气力,也只能使其微微弯折。

“这是你送我的,现在还给你。”尹燕泥松手,将指尖刃再度翻转,刺入耶律峥的肩头。整枚指尖刃牢牢地嵌了进去,除了外在翻卷的皮肉,看不到薄刃的痕迹。

她的血和他的,融在了一起。

因为剧痛,耶律峥全身上下都在打颤,血花迸溅的刹那,他却绽出了一个凄艳的笑容,哆嗦着双唇,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尹燕泥的耳畔说了一声:

“多谢……”

尹燕泥的双目盈满了泪光,却硬是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求你转告掌院……大坤只能蚕食北戎……不可能一举将北戎铲除殆尽……万不可像对待李禄全族一般……对待北戎贵族……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我虽万死莫赎……此言……却也出自肺腑真心。”

“你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教她做事。”尹燕泥背过身去,不再看耶律峥,“耶律峥,我自废这只右手,偿还衡阳山上,你待我的昔日恩情。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牢房中只留下尹燕泥的脚印,证明她来过的痕迹。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往事成非,故人成仇,尹燕泥愿意亲口和他一番恩断义绝的话,已是恩赐。

这样的话,景明月甚至都不愿和他说一句。这间晦暗的牢房,甚至渗不进一寸月光。

耶律峥低头,用牙从肩头的伤口扯出那柄指尖刃,他衔着弯折的指尖刃,朝脖颈处狠狠地抹去……

温热的鲜血从身体喷出,汩汩流失的,还有衡阳山上那个长辈们喜爱呵护、同辈弟子皆爱戴敬重的首座师兄孟长峥。

若有来生,我愿只做孟长峥。

……

耶律峥的死讯传到景明月跟前时,景明月伸手掐灭了面前跳动的烛火。

蜡泪滚烫,景明月却已浑然无觉。

“他们都担心,你去见他,是要放他走。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但你到底是不愿见他受折磨,所以亲手给他递上了自我了却的刀。”

尹燕泥的右手还在不断流血,她拒绝任何人碰她的右手,也不肯自己包扎,任凭鲜血滴在脚边,坠成一朵朵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

那盛开的彼岸花,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你不也是不忍心吗?”尹燕泥的脸色惨白如纸,沉在没有一丝亮光的夜里,“祁连的十万英魂,凉州的累累忠骨,你恨他,无数的大坤人都恨他,恨不能将他当众千刀万剐,断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了。可你到底也念及同门一场,不愿如此残忍待他,才准我见他,给他送个痛快。”

尹燕泥缓缓跪下,对景明月重重叩首:“掌院若有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承担。只求掌院……能将他的尸首……留给我……”

大坤上下,每个人都对她曾经凌迟李禄族人后曝尸城头之举心有余悸。恨到极致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说到底,给了耶律峥可乘之机的是她自己,最该死的也应该是她!

如果她早点发现耶律峥身份的破绽,就不会有耶律峥带兵出征一事,以衡阳药王谷的能力,甚至能让耶律峥彻底忘却前尘,借着孟长峥的身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明明只要她再看透一些,就能保全所有人……

“我答应你……”景明月对尹燕泥做出了承诺。

“他还让我转告你……”

“不必说。”景明月打断尹燕泥,“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保他体面的全尸,已是我最大的宽仁,是我对他对他的最后一分情义。”

“好……”尹燕泥对景明月再度重重叩首,“多谢掌院开恩。”

“回去让冰河帮你把手包扎一下吧。”景明月缓缓闭上双目,“你已不欠他什么了。”

夜深人静,没有燃灯的军帐内,只剩景明月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到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景明月摩挲着手中戒鞭上衡阳雁首的标志,朝着自己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鞭声清脆,血肉零落,祭奠那再也不是旧时模样的衡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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