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第一次了吧,之前怎么处理照办就是了。”
唐绫点了点头,说:“之前缴获的赃物都是上交国库,抓住的人若是大周子民则按律判刑,若是陈国人则会送返。今次徐参将缴获私盐数量巨大,只这一船便价值十万余两。如此大量应当不是盐商夹带私货能运出来的量。”
唐峘捋了捋胡子:“你的意思是有人将官盐当私盐卖。”
“祁……陈国太子对前齐的治策素来宽仁,虽各州府都派了按察使去,但难免水土不服让人糊弄了。”
唐峘听唐绫提起祁霄,又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说案子,心里不禁想叹息。
“你想帮他?”
唐绫愣了一下,微微低了头,没有回应唐峘提及的那个“他”,只是继续说案子:“爹,我觉得这贩私盐的案子背后肯定还藏了其他的,如此大量的私盐流入我大周,那么要换什么回去呢?抓到的是今次一艘船,没抓到的呢?而且他们敢一船就运这么多,宜良码头定有人被收买了。不查清,我总有些不放心。”
“你所言有理,我会呈奏皇上。查案有六扇门,你就不必太过操心了。”
唐绫点点头。
门外青岚来敲门:“侯爷,公子,晚膳备好了。”
吃饭的时候唐绫仿佛还在想私盐案,有些心不在焉,唐峘发觉了却没说什么,唐绫骨子里的坚韧像极了他母亲,仿佛什么事情咬咬牙都能挺过去。
当年唐绫的母亲被占事处谋害,却告诉唐峘他们在刺客身上搜到了毒,太医院能配解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其实这样拙劣的谎言,是骗不了唐峘的,可他不知怎么却选择了相信心里的一丝侥幸,结局却是终身背负痛苦愧疚和遗憾。
唐绫生来体弱,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让自己的儿子不满周岁就没了母亲。唐绫儿时的许多年,唐峘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唐绫,他太像他母亲了,尤其是他眼睛,他冲着自己笑的模样,唐峘太痛苦了,他甚至每一次站在侯府门口,都害怕踏入,每一次都仿佛在重复那一次迟归,要他重复经历一次生死别离。
此时此刻,唐峘看着唐绫,如果他知道祁霄出事……唐峘想保护自己的儿子,不愿他也经历那样永无休止的痛苦。
想着想着,唐峘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儿子跟他也很像,都在心里藏了一个人,对至亲的人都不肯说,仿佛对别人提起都是刨心的酷刑。
唐峘不自知地轻声一叹,唐绫微微抬了抬头:“爹,可是朝上有什么烦心的事?”
“哎,朝上哪天没有烦心事了。”
“是不是又有人提裁撤三军之事了?”
陈周几年没打仗了,太华江一战之后大周财政状况堪忧,之后虽然得了柳江以东的富庶之地,陈周也通了商贸,但修运河是巨大的财政开支,陈国的玄铁矿也是真金白银换来的,这么加加减减还是捉襟见肘,户部是天天都在喊穷,开源有点难,只能想着节流,朝中不少人盯着唐家呢,正好正大光明地上奏裁减军费。
唐峘摇头:“裁不裁减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唐峘的话里透着无奈。裁撤三军只是表象罢了,内力还是争权夺利那些事。唐家撑着大周半边天,皇上身上流着一半唐家的血,就算他再忌讳唐峘位高权重,心里也知道他必须依靠唐家。但皇后可不乐意,她上头有太后压着,朝中有唐峘压着,那她的母族何时能出头?去年谨妃诞二皇子,而今俪妃又有身孕,她的儿子不再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她若不够强大,将来如何能推她的儿子上高位?
这些唐绫都懂,唐绫与皇上是堂兄弟,年纪相仿,他没跟在唐峘身边进神照营之前,还跟皇上一起在上书房读了几年书,当年皇上继位前的纷争,唐家是全程参与,身先士卒,唐绫彼时尽管年少,却什么都明白。
“爹还是再与皇上商议商议吧。柳江江畔还有三个新码头在建,运河贯通后,都还需兵力布防。若因裁撤三军而松懈了布防,隐忧太大,现在有私盐,将来可能是私贩人口。”
“嗯。”唐峘点了点头,敷衍地答应下来。隐忧总是有的,可暂缓而论,但他更担心祁霄失踪,陈周联姻之事会生变,到时候是裁军还是征兵就难说了。
***
祁霄失踪十日,整个大陈都仿佛是夜幕下的秦江水,在黑暗里汹涌翻腾,岸上的人或许瞧不清楚,船上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慌乱挣扎起来,不知何时一个浪就会把自己卷进江水里活活淹死。而池越此刻好像就在船上,把人一个一个地往癫狂的江水里丢。
祁霄出事之后,船队里的所有人,包括禁军、船员、厨子,甚至启淮码头和驿站里的人都被就近押进了槐州大牢,由玄机营的人挨个审问。池越则是在元京城中,将禁军和兵部都查了一遍,跟随祁霄上船的人,每一个都查了个底掉。
虽然祁霄落水朝廷对外宣称是意外,但只要不傻的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么大的皇家御船,秦江上多大的风浪才能让堂堂太子落水,还寻不回来了?
而陛下盛怒之下不是将船上护卫不利的禁军全砍了,反而是关起来审问,更是明摆着事有蹊跷。
再细想一下,祁霄身边全是禁军,什么人能混在禁军中行刺当朝太子?又有什么人能在祁霄死后获利?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
池越从天策营的暗牢里出来,身上沾了血污,匆忙换了身衣服才入宫面见陛下。
池越到承明殿前,张绥安远远向他点了点头,将他招到一边。
池越向张绥安微微一礼:“张公公。”
张绥安点了点头,小声说:“国师大人刚进去,恐怕要等一会儿。”
“好。”池越颔首,跟在张绥安身边,在门口等着。
承明殿很大,关了门一般外头就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了,但像池越这样的高手,想听还是能听见的。
殿内,没说话的声音,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一人轻细绵长,一人沉郁急促。
池越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国师宁晚萧惹陛下不高兴了?
过了许久,池越听见宁晚萧开口,声音非常轻:“陛下,天狼并非帝星。”
“宁晚萧!”
陛下这一声怒斥,连张绥安都听见了,不禁整个人一抖,旋即又默默低下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承明殿中再次陷入沉寂,又过了半晌,池越才听见陛下责问宁晚萧:“你是朕的国师,还是他的信使?居然任他差遣欺瞒于朕?!”
“陛下恕罪,臣当真不知此物来历。殿下奉此物于神坛供奉时,臣并未有疑,直到陛下命臣起卦,才想起殿下留了此物在临仙台。”
“……卦象何意?”
“上离下坎未济之卦,未济征凶,位不当也。虽不当位,刚柔应也。”
“何解?”
又是许久的沉默。
“……按卦象,殿下此去无归。”
“……滚!”
宁晚萧从承明殿中退了出来,向张绥安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待张绥安通报了陛下,容池越入内时,池越便见陛下手里死死捏着一个小物件,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当年陛下交给祁霄的无事牌。
池越心头一跳,一瞬如坠冰窖。他并不知道当年陛下应允祁霄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作为奖赏,用无事牌来换。但他明白,当无事牌回到陛下手里,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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