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用茶。”宁晚萧将茶盏搁在陛下身边的茶几上,退开几步。
“嗯。”
陛下目光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茶香清淡是白毫银针,非常适合宁晚萧的茶。陛下偏爱茶味浓烈回甘醇厚的茅山青峰,这一点宁晚萧是知道的,临仙台也是常年备着茅山青峰,不过这一次宁晚萧显然是故意为之。
“替朕起一卦。”
“陛下所问何事?”
陛下抬眼看了看宁晚萧,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宁晚萧还是得问清楚,方能起卦。
陛下沉思了片刻,才道:“国运。”
原本他是想问六皇子是否合适立为储君,这个问题非常明确,宁晚萧应该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那对陛下来说便再无选择。
曹巍山在户部查到了三年前军饷案的线索,直指五皇子和公孙氏,陛下立刻调遣了玄机营暗访,居然在辽山郡查到了一支私兵,差点被生生气死。昭妃虽死,五皇子被禁足府中。私兵一事一旦被揭出,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朝局动荡,陛下有意先压下。但他对公孙氏失望透顶、信任全无、甚至恼怒愤慨,杀了老五都难解他心头恨,更何谈立老六为太子,留下公孙氏这颗毒瘤。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问题。宁晚萧是聪明人,当知道如何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也该知道如何回答。
“在微臣替陛下起卦之前,不知陛下可否听微臣一言?”
“朕若不想听呢?”
“微臣便不说了。”
“说吧,朕恕你无罪。”
“叩谢陛下。”宁晚萧俯身一拜,才说,“微臣的上一卦,离为火、坎为水,火在水上,乃未济。陛下当日所问,太子殿下。卦曰,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朕还记得,你当日解卦,言,老九是有去无回。但他不是死了,他是逃了,你也知道的吧。”
陛下这句不是提问,而是确定当日宁晚萧去承明殿送无事牌时就猜到了,祁霄借假死出逃。
“是,卦象上是这样说的。”
“那你今日再提此事,又想说什么?”
“回陛下,未济卦为亨,并非凶卦,卦词最后亦有言,虽不当位,刚柔应也。暗喻殿下此去另有新的机缘。”
陛下微微眯了眯眼,冷硬问道:“宁晚萧,你是在替他求情吗?”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照卦象直言,不敢对陛下有半分欺瞒。”
“话说完了,起卦吧。”
宁晚萧颔首:“遵旨。”
宁晚萧当着陛下的面,起了一卦。
“如何?”
“上离下坎,未济之卦。”
陛下眉头一皱,一下变了颜色:“什么?”
宁晚萧又重复了一遍:“上离下坎,未济之卦。”
“朕来之前你已经起过卦了?”
宁晚萧点了点头:“是,昨天夜里微臣起了一卦,便也是未济。”
“解吧,今次所问不同于前一次。”
“未济亨,柔得中也。陛下所问国运,卦解,天时在酉,仲秋之月,新旧罔替。”
陛下顿时大怒,拍案而起,呵斥道:“大胆!宁晚萧你受何人指使,竟敢妄议立储?!”
宁晚萧伏跪在地,沉声应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照卦象直言。”
“直言?!”陛下又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一跳,“朕不信!你立刻再起一卦。”
宁晚萧依命,再起一卦,结果还是一模一样,上离下坎,未济。
“朕不信!”陛下大怒之下将茶盏掀翻出去,热茶浇在宁晚萧脸上身上,他不能避,只能忍着,白绸被浸透,他的双眸隐约露出来。
陛下皱眉,根本不想看他,宁晚萧的眼睛似鬼如魅,仿佛能看穿人心、洞悉天机,叫人心惊胆战,无法控制地敬畏又厌恶。
“陛下,”宁晚萧将头低下,伏在地上,继续说道,“未济亨通,虽六爻皆不在位,显乱象,却又暗藏变数,事半未终,须慎始慎终,则必有新象。”
“哼。”陛下冷哼一声,抬脚就要往殿外走,却听宁晚萧在他身后又补了一句。
“未济卦,离火在上坎水在下,不宜妄动,更不利涉水。”
陛下脚步一顿,心头怒火更盛,宁晚萧这句是在劝他打消伐齐的念头!陛下负气而出,张绥安一瞧便是心中警钟大作,赶忙伺候陛下回承明殿。
无镜疾步进入大殿,一眼就瞧见地上碎着的茶盏,宁晚萧正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水渍茶沫。
“师兄,你对陛下说什么?陛下瞧着很是生气呢。”
“实话实说。”
“啊?”无镜看了一眼卦象,“未济?又是未济?”
“嗯。”宁晚萧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将眼上蒙着的白绸扯下来,烫到眼睛了。
无镜拉住宁晚萧的手不让他揉眼睛:“别,我去给你打盆凉水洗洗,不能揉。”
“好。”
无镜去得快回来的更快,用帕子浸了凉水给宁晚萧擦了擦眼睛,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在帮那个人?”
现如今,太子殿下祁霄,在宫中已成了忌讳,不能提,尤其不能当着陛下的面提。
“我只是照卦象解卦罢了。哪里算是帮。”
“呵,四年前他刚来元京的时候,你就帮着他了。”
“我只是……”
“知道了,照卦象解卦罢了。”无镜大叹一声,小声对宁晚萧说,“师兄,大陈虽敬奉天尊,但陛下是天子,咱们还是小命要紧,对吧?”
宁晚萧将眼睛洗好,慢慢睁开眼看向无镜,对他一笑:“师弟,我在元京城快满十五年了。”
“啊?”怎么突然说这个?
宁晚萧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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