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一路打听棺材铺所在。

街上行人坐商不少,南来北往,一应百货饮食俱全,自有其独特繁华。只在镇子靠北路西,有三间临街土房,门外并无门头,有一挂大车正停在那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头不高,微胖,留一络山羊胡,两只眼睛很是灵活,看人时上下乱转,正指挥着人往大车上放黑漆的棺材。

裘中华和李子玉走过去,立在一旁冷眼观看。眼见有一位顾客付了三十块钱伪币,然后赶着大车走了。裘中华连忙走上前去,陪个笑脸问:“借问一下,这儿就是棺材店?”

微胖的男人正要往屋里走,回头看见是一个日常跑江湖算命的先生,怔了一下,道:“哟!是位老神仙啊!咋的了?您也要买棺材?”

“生老病死,无论老少。在下只是路过此地,看你店里煞气甚重,老夫于心不忍,所以特意……”

“哟!您老到底想说啥啊?快住嘴吧您!不就想要几个钱吗?给你两块钱,快走快走。我就干这个吃的,听你顺嘴胡说,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裘中华心说,这老板倒是个明白人,其实我也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可是今天的目标就是他,得想个办法从他口里套出话来才行。他偶一抬头,只见镇北哨卡就在离棺材不远的百十步开外,因怕动作太大惊动伪军,只脑子一转想出一个主意。

“老板,我说的全都是实话,这铺子里真是有煞气,您要是不信,三日之内定会有血光之灾。如果我说的不对,您骂我祖宗三代都行。”裘中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李子玉只在一旁偷着乐,心说,这裘中华真是会装神弄鬼,难不成他参加队伍之前学过相面算命?他这一番话,果真把棺材老板给说的将信将疑,一连眨巴数下眼睛,道:“你先别吹牛,我问你,你能算出我叫啥来着?”

“能算出你叫啥来?那纯粹胡说。不过从面相上看,您是命里五行缺金缺火缺水,您的姓里只有两样东西,对不对?”

“对,对啊!”棺材铺老板当场怔住:“倒是有点儿服您的眼力,您还能看出点啥来?”

“您根本不是本地人,您的老家应该在北方,北方有水,而您却来这黄土之地。您姓里可是已经带着土啦!您的名字里有木和土,应该是姓杜?此姓分明主着您该做木材和土地上的生意。您自己说,您老家应该在正北方向,对不对?”

“对啊!我的确姓杜。哎哟,今天可算是碰上活神仙了,快里边请,我这宅子这些日子是有些不顺当,您就给看看,要是看好了,我给您双份卦钱,行不行?”

“先不要谈钱,既然碰上也算是缘分。行,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裘中华摇摆着八卦步装模作样进去四下里挨着瞅瞅,李子玉只是站在外面对棺材铺老板道:“喂!老板,家里缺柴火吧?我这儿有一担柴火,大概有百十来斤,您要不要?便宜点也行。”

“谁家不烧火做饭哪!放在屋椽下就行。给你两块钱,快走吧你,我这儿还有事呢!”李子玉见他现在脸色阴沉,仿佛被裘中华给下了蛊一样,想笑又不敢笑,只在心里拼命忍着。接过钱只得先走开几步,见离开棺材铺有一段距离了,又转身躲在一个胡同口,帮助裘中华瞭望四周情况。

其时裘中华在棺材铺里四处察看之后,突然对着一个放柜子的墙角念念有词,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表纸描画几下,再拿洋火点上,然后朝向空中一投,脸色忽然大变,道:“大事不好,这棺材铺内阴气太盛,原来是埠子以西坟地里的两位黄狐大仙都跑到您家来借住。再不撵它们走,恐怕真会有血光之灾。”

一席话,说的杜老板脸色蜡黄,目光登时直了。他却不知道,裘中华咋能算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纯粹是他从常玉清那儿了解到的情况。去年春上黄道会的会长冯至平被裘中华和裘英击毙,黄道会的头目当天晚上死了好几个,剩下的全都人心惶惶吓得四散奔逃。这杜海林一气逃到埠子镇上,就在这儿买了邻街的房子做起棺材生意。因他所经营的生意是镇上独家一份,所以买卖倒也兴隆。想不到今天被裘中华顺嘴一顿乱说,顿时乱了方寸。

便立刻求裘中华给化解。裘中华再三掐着手指细算,又道:“有些不好办,那黄狐大仙见我至此已经暴露它的位置,怕是今晚就要取你性命,然后赶快逃走。这破解的法子倒是有,只是这方法不太好说,怕您会嫌弃。”

“先生,不管用啥法子,只要能保我不死就成。您要多少钱我都给,一百行吧?不行给您二百,二百总可以吧?”

眼见杜海林慌乱地从口袋里摸钱。裘中华却也忍住笑,道:“杜老板,真不是钱的事儿。您不如这样,真想要破解,您必须得委屈一下进到棺材里,然后咱现在雇车雇人拉着您到镇西南坟地里转上一圈。那黄狐大仙一旦发现您被棺材给拉走了,立刻就会离开您家跟着棺材回到坟地,只要一到坟地,我就作法将它们镇住,到时候您再回来做您的生意,保证从此万事大吉。”

“您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不是骗我吧?我可告诉你,镇上据点里的大熊圭太君可是我的朋友。你要是害我,太君肯定饶不了你。”

他话一出口,裘中华心头立时微跳,心说,本想一会把他带出去问一下,想不到他自己说漏嘴了,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如此说来,常玉清可就有嫌疑了。本来他还真是担心常玉清被冤枉,常玉清虽然认识杜海林,可毕竟以前都参加过黄道会,现在杜海林跟日本人有勾结,说明常玉清跟他保持联系一定有问题。

“原来是这样?那个,杜老板,不好意思,这件事您还是自己把握一下,信者灵,不信则不灵,您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要怪我没提醒您。”

说完,转身就要走。这也是裘中华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计。他已经发现杜海林是一个精明谨慎之人,太心急了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不,先生请留步,先生,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行,我就信您这一回,您说咋办吧?我这就安排。”

仅仅一顿饭功夫,杜海林亲自出门雇了一辆大车回来。然后,他先摸出一张钞票,递给赶大车的车把式,哭丧着脸道:“喂,等会儿您和这位先生,另外再找几个人,把屋里那口棺材给抬到大车上,至于往哪儿送,就听他的安排好了。”

杜海林说完,真就哭丧个脸进了屋,并试探着躺进棺材里。裘中华跟进去对躺在棺材里招招手,道:“杜老板,暂时先委屈您一下,千万别出声,一出声吓到狐仙,它就不敢跟着大车走了。”说完,立刻把棺材盖给合上。

裘中华随后招手让车把式和李子玉进来,又从大街上找了几个人,声明给他们劳务费,几个人一起使劲将棺材抬上大车。那车把式一边抬棺材装车,一边还问:“哎,杜老板上哪了?他咋不帮着装车呢?”

“他不已经付你车钱了?大概他是有啥事情不方便。行,反正我已经把棺材钱给了他。你就拉你的活,不用多说话。”

于是车把式先用绳子将棺材捆缚住,再放开车辕上的手掣,举起牛皮丝儿编的长杆鞭子,凭空“叭”地摔出一个响儿,分明是赶车的老把式,然后喊一声“驾!”赶着大车沿公路朝哨卡走去。

其时,李子玉跟在大车后,悄声问裘中华:“能行吗?万一被发现了咋办?”裘中华平静地道:“就是被查出来也没事,放心,这小子怕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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