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处斩的十四名官员与你很相熟么?”

我摇摇头,小声答:“不相熟。”

“明家与三大坊的司库们却是你的左膀右臂。”

我无从反驳。

哥哥说:“治人之要,不在仁德,也不在心狠,而在于平衡,你见着百工之苦,却不曾见着官宦之难,你见着臣工可怜,却不曾见着朕之不易——你可以凭你查证之罪名斩杀十四员大臣,却不容朕的都察院对你的亲信近人做一样的事,不是么?”

“这怎么能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你就那么笃定那十四名官吏如你看见的那般不堪,明家与你的司库们如你看见得那样清白?”

“他们是听命于我!要杀要剐……”

“你以为你是谁?”他冷蔑地睇来一目,截断我的话,“你是朕亲自指派掌管内库的长公主,更是朕——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出了错,就是朕失教;你要杀要剐,便是朕无德!”

“内库的亏空……我总要想法子补。”

“天下不是止你一人有难处。”他撩目淡淡看了我一眼:“不难——朕还要你干什么?”

他起来扶着我的肩将我摁回座上:

“朕可以按下这些奏章,放他们一马,但是内库亏损,年底之前,你要给朕一个交代。”

内库亏损,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哥哥戎马半生,三度北伐,仅是修补庆国连年战火的创痕,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边要赈灾,一边要壮大军备,户部的银子哪里够呢?还不是姐姐贴补着。

我姐姐也不是安生的,建邮路,修水利,扮报纸……那会子我还小,修个行宫,总爱学她,又要这样又要那样,却不知这些新鲜玩意儿的背后,又需要怎样强大财力的支撑。

祸不单行,内库的亏损尚未扭转,三大坊又传来了罢工的消息。

我想不通,我特许分与主事和工匠们的薪金与红利不可谓不丰厚,便是平日里小贪小闹,我也由他们,遑论从前压制他们的商宦,也被哥哥一一摆平。

说到底我私心里总是偏向姐姐,想着那是姐姐的产业,姐姐的发明,总该教姐姐的人多拿一些,是以宁可顶着哥哥加在我头上的压力,暂且任朝廷亏损着,也不忍委屈了他们。

我想不通——他们还有哪里不足?

我教女史在御书房外边候着,将刚刚散朝出来的林若甫请来与我商议对策,他如今忙碌得很,但听说我遇着难事,还是匆忙赶来。

“殿下又要去江南?”

他目光引向旁处,略含疚色:

“眼下已经交夏,只怕殿下赶到时正值暑热——”

我跽起身敬了他一盏茶,温徐道:“我知你抽不开身,宫人们会陪我同行,你不必挂念,只是——这事我想不明白,去了也不知如何能了,这些年你在朝堂行走,见识广,想听听你的主意。”

“臣是担心殿下的身子。”他也跪下来,恭身接了我的茶,思量道,“再便是——臣以为纵使殿下亲去,也于事无补,唔……殿下恕罪。”

“说了多少回——”我轻轻淡淡地对他一笑:“唤我名字。”

“是……云……云睿,”他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错开我的目光,垂眉道,“臣、若甫以为,殿下、您……”

我倚着案角,轻曳纨扇,睨着他抿唇只是笑。

他愈加不好意思,揉了揉额角便不再拘着:

“我想呢,您去了多次,该见的都见了,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再不知晓的,便是他们权衡利害不愿教您知晓的,您越是要迎上前一探究竟,他们便藏得愈深,这些古怪的来由,或许全在藏起来的这些事里,不若遣信近之人往江南暗访,风起于青苹之末,既是底下工人闹事,那便混进工人中,瞧瞧岔子出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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