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机

“确实是好酒。谢谢你。”

“没想到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能和我这样说话。”

“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王思忱的眼睛里有一丝不甘和倔强。

然而，高毅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得意说不上。有什么可得意的呢？大家就是一个脑袋一条命。你王思忱也是人。只是想着。你平时那样一个暴脾气的人，如何如何的看不上我。如今却坐在这和我一起喝酒。就是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你将来会习惯的。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也是。你也是。”

“我会变？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高毅被他的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思忱仰起头深思。“我也不知道你会变成谁呀。世事难料。不是我们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我记得我当时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原想着。苦读兵法。勤学兵书。将来。守卫边疆征战沙场。做一个为国为民有用的人。可如今。我这样……”王思忱不禁一阵苦笑。

“是。任人唯亲。欺负幼主。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为国为民的忠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儿呢？你现在不也想起了自己当年的事业？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朝臣们憎恨你，仆人们厌恶你。王家的子孙后代。因你受到牵连。他们会不会怪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路走这么绝呢？”

“人心是会变的。”王思忱又给自己倒了一口酒。他一口灌下。回想着自己的往事。“当日。我妹妹入主中宫。王家成为外戚。显赫一时。我为卫将军。掌管禁军，风光无限。到后来。先帝病重。当时可托付之人所剩无几。我忽然觉得，以我自身所为，能够掌控这个帝国的命运。等着一个国家亿万生灵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里的时候。这种极大权力带来的快感。你现在是不会清楚的。”

“后来我做了辅政大臣。天下的大事，全由我一个人处理。不就是这事实上的一国之主吗？现实造就了我自己。我却没有认清现实。仆人们对我的言听计从。大臣们对我的小心依附。陛下对我的谦逊有礼。让我觉得我才是大梁真正的国主。那种虚幻的感觉让我做了许多为所欲为的事情。太后很清醒。不断提醒我。但也为时已晚。这种野心是受不住的。路行此处，再也无法回头了。”

“陛下对我什么处置？”

“陛下向太后保证过，不能对王家赶尽杀绝。所以只处死你一个人。你的家眷流放边疆。”

“好。好。”说到这里的王思忱忽然口吐一口鲜血。整个人直愣愣的栽倒在地上。

高毅吓到了。他以为是酒里下毒，连忙拿起酒壶查验起来。

“不必了，这是我自己下的毒。”王思忱躺在席子上艰难的开口。他一边说，嘴里一边喷涌出鲜血。顺过他的嘴角。划过脸颊。滴在了竹席上。

他的手开始抽搐。随后是整个胳膊。紧接着又上而下蔓延全身颤动，像一个朽木制作的木偶。他表情狰狞，痛苦万分。仿佛一双大手。在对他肆意的蹂躏和摧残。

但他依然说着人生最后的话。“我要走了。梁珏一定狠毒了我。与其扒光了衣服，凌迟处死，倒不如我自己来个痛快。我身后的书架上。有一个漆盒。里面锦囊里装着刚才所投的毒药。这是牵机。是剧毒。你不必找人去救。”

“人之相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说句实话。你的未来就是我。但愿你不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你可以拿着那个香囊。收着。留个念想。将来……万一……可以用得上。”

“路行绝处不可回头。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做一个真正的治世之能臣吧。”

高毅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王思忱全身颤抖，金黄色的锦袍和鲜红的鲜血。衬托出他那张十分惨白的脸。渐渐的没有了气息。

鲜血流到了书上。

“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落日退回了地下。黑纱覆盖大地，天空又是一阵沉寂。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书房里已经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