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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暂停执业也可以当做是一个月的休息,远离医院的何飞得以静下心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自己这三年来的是非得失。三年里收获了经验,也收获了教训,得到了荣誉,也受到了委屈。一个月的时间,身体和大脑,双重的、彻底的放松,已足够他将发生的所有事沉淀、萃取、提炼。短短一个月,他感觉自己的心智成熟了好几年。当这一个月结束回到医院上班,再次看到医院的一砖一瓦,一物一人时,总感觉熟悉里透露着些许陌生。

五点半是白班和夜班交接的时间,何飞五点二十来到值班室。他推开值班室的门,沈兰馨正脱下外套,穿上白大褂。那情景,和一个月之前何飞离开时极其相似。

“是时光倒流了,还是你我其中之一忘记了什么事情?”何飞笑道。

“什么时光倒流,你想的挺美。我可没忘啊,今天本来就是我的夜班。不过,我倒是忘了提前告诉你,今天不用你替我上夜班了,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严峰走了?”

沈兰馨停下手,“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何飞说道:“我们科美女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全院男士的心啊,我不想知道都难。”

沈兰馨继续换衣服,“真是闲得难受!是的,他在这待了三天,今天刚走。他一走,我也不想在家里呆着,就来上班了。至于你欠我的夜班,以后再说吧。”

何飞作了个揖,“那就辛苦您了,小生这就告退,回去看球赛喽!”

何飞在走廊里大步往外走,马上就要离开肾内科病房的时候。尽头的一号诊室的门半开着,何飞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得让他停下了脚步。他马上转头,走回医生办公室。

沈兰馨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是刚打开的电脑。何飞快步走向她身边,“知不知道,1床病人叫什么名字,得的什么病?”

沈兰馨操作着鼠标说道:“我这刚接班,也不太清楚。我看看......1床,女,23岁,诊断妊娠期尿路感染,姓名......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思索片刻,沈兰馨猛地抬头看向何飞:“不会是她吧?”

何飞不说话,名字对上了,他知道错不了。沈兰馨一脸的不可思议,“我靠!我去看看。”

1床病人怀孕刚满三个月,还算是早期妊娠。一直身体健康的她四五天来感觉怕冷、发热、腰痛、恶心,吐了好几次,刚开始还觉得是早孕呕吐,后来症状加重,来医院就诊,诊断为妊娠期尿路感染、急性肾盂肾炎,住到了肾内科。她的烧还没退,刚刚又口服了一次对乙酰氨基酚颗粒,自觉想吐,便躺在床上头侧向床下干呕,一位中年妇女在拍着她的后背。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刚才在门外面一脸惊讶看着她们的何飞。

不到一分钟,沈兰馨皱着眉头返回,“真的是她!冤家路窄吗?”

进屋收拾病历夹的护士小颜说道:“你是说5床那个老太太?是的,这半年住了三四次了。”

“不是她,是1床。”

小颜说道:“你说的是长得挺俊俏的小媳妇?看着面生,以前来住过吗?”

“住院倒是没住过,可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

小颜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沈兰馨冷笑一声,“这位就是,当年的电梯门女主角!”

小颜若有所思,“电梯门?”随即也惊叫道:“啊,就是那个,给何医生那个......那个女的?她怎么......”说话间,小颜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何飞,立即捂住嘴巴,退出了办公室。

何飞苦笑着闭上了眼睛。黑暗里,电影播到了回忆的片段,看似已被深深掩埋的往事轻易地破土而出,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两年前......

在透析室值完最后一个晚班的何飞,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摞《中华肾脏病学杂志》,出了内科大楼,匆匆朝着车库走去。时间很晚了,天气阴冷,院子里只有巡逻的保安和几位神色匆匆的病陪人。何飞走到两栋楼连接的拐角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和他擦肩而过。何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白色身影也回了下头。何飞顿时感到一阵窒息,身体瞬间凝固在了原处。他直直地看着对方,任手中的杂志掉在地上,在寂静的连廊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女孩还没走远,何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嗨!”女孩回头,愣了愣,然后微笑着回应他道:“你好,你是在叫我吗?”

何飞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确定不是她,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的身材、容貌,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笑起来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甚至包括她说话的音色和语调,和陈燕简直一模一样!

何飞还在呆呆地看着她,女孩儿看见了何飞脚下的医学杂志,已经看出他是一位晚归的医生。“老师,您是在叫我吗?”女孩儿笑着重复了一遍。

何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没有从恍惚中完全恢复过来,“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是不是姓陈?”

女孩儿咯咯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笑容竟然和陈燕也有九分的神似。

“老师,我长得很像姓陈的吗?哈哈,我不姓陈,我姓余,您可能认错人了。”何飞终于清醒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啊,非常抱歉。”

余姓女孩微笑着说道:“没事老师,认错人是常有的事,不必道歉。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何飞点点头,女孩朝他微笑着摆摆手,转头便走进旁边3号楼,一个恰巧打开的电梯里。

3号楼共10层,是除了内科大楼、外科大楼外的第三座病房楼,主要是妇产科、儿科和五官科。

何飞捡起地上的杂志,快速来到了余姓女孩进入的电梯前。电梯在一级一级地上升,最终在10楼——小儿内一科停了下来。

回到宿舍的何飞来不及洗刷,他打开电脑,不一会儿,陈燕的笑脸便出现在了屏幕上。何飞定睛看她一会儿,又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余姓女孩的模样。

像,太像了!不,不是像,她简直就是陈燕的复制版!何飞睁眼看照片,又闭眼想象今天遇到的女孩,反反复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何飞已经转回到了病房值班。每当经过3号楼的时候,何飞总会感觉到莫名的紧张,有时候会故意放慢脚步,在楼前徘徊许久之后,才怀着失望的心情缓缓离开。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何飞没有再遇到那个酷似陈燕的余姓女孩。

何飞很失望,但也很快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也许人家就是某个病人的家属,病人总会出院的,她又怎么会一直留在医院里呢?

而且,她就算还在医院里,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是陈燕,只是长得和陈燕十分相似而已,何飞心里其实很清楚。

一周后,何飞夜班,晚上九点多,产科打来电话,要求医生给一个重度子痫前期的产妇会诊。何飞下了内科楼,来到3号楼里。电梯缓缓下降,到达一楼。门开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是那个余姓的女孩儿!她穿着修身的护士服,带着洁白的燕尾帽,美丽、清纯、阳光,又带着几分端庄。因为走得比较急,她还有些气喘吁吁。何飞的心没来由地开始砰砰狂跳。女孩儿似乎也认出了何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您好老师,这么巧啊”?女孩儿瞪大眼睛,也是一副惊讶的神色。

何飞一只脚已经踏出了电梯门,又缩了回来。

何飞说道:“是啊,怎么这么巧,你原来是......”

女孩笑盈盈地自我介绍道:“我叫余琴琴,在市卫生学校上学,今年在这里实习的。”

何飞不禁心里一阵窃喜,原来对方是同行啊。虽然是实习,但也会在医院里呆一段时间的。

“那你这是去......”

女孩儿犹豫片刻后,妩媚地拂了拂鬓角垂下的发丝:“老师让我去别的科拿点东西。”

“那个......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飞,在肾内科上班。”一向木讷的何飞此刻被自己的潜意识推着往前走,一时竟然忘记了还有会诊在等着他。

“你好,何老师。”余琴琴看着何飞,大方地伸出了手。

“你好,”何飞轻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细腻但冰凉。

“赶紧要她的联系方式!”潜意识里的本我在何飞耳边叫嚷着。可是,潜意识里的超我却使他踌躇不前,嗫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再见!”余琴琴嫣然一笑,倒是让何飞清醒了许多。何飞一边往电梯里走,一边握紧了双拳,无声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夜班不忙,但何飞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何飞找了个借口去了一趟小儿科,但并没有看到余琴琴的身影,周围尽是小孩子此起彼伏的哭闹声,医生护士们忙碌异常,何飞站了一会儿后,悻悻地离开。

又是一个失眠夜。

何飞又连续去了几次小儿内一科,都没有再看到余琴琴的身影,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其他的实习生打听。又一次失望而归的时候,突然间一个身影从病房里走出来,手往自己白大褂一侧的口袋里伸了一下,然后又匆匆离开了病房,尽管她低着头,穿着便服,走得又匆忙,何飞仍然看到了她红红的侧脸。随后何飞像明白了什么,手在口袋里踅摸了一下,拿出一张白纸。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小字:我的电话号码是......,qq是......,很高兴认识你。余琴琴。

下了班,何飞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登上了qq号。

然而,从太阳落上,到华灯初上,再到夜色渐深,除了偶尔弹出几个广告,何飞的qq号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动静。

已到午夜,窗外渐渐笼罩上了浓如墨汁的夜色,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如果夜有生命,此刻它也感觉到了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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