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姬盯着棋局,没有抬眼,“所以你是想说惠王他是在忧虑这种局面?而我儿圉刚好可以被用来消除这种局面出现的可能性是吗?”
“对,而这也是太子能回归晋国的唯一机会,当敌人只有两方,而那两方又恰好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在两相争斗不下之时联盟,先干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我们惠王。”
“所以你会去暗示郡主说明惠王还不知道他们的选择,让他们保持所谓明面的中立,这样可以延缓时间,因为如果让重耳派知道他们和申生派之间差距过大,他们极有可能选择先同盟以保全自己。”
“娘娘通透,毕竟两派之间如是合作必须是由相对弱势的一派提出才有可能,毕竟如果申生派此时向重耳派提出同盟的意愿,怕是重耳派这边先想到只会是他们将会是下一个被灭的。”
常德一个围地棋法,吃走了少姬不少白子,这无疑是让少姬落子的时间更长了,“而现在我们惠王拥有一整个上军的兵力,和屠岸夷、梁由靡、吕省、郤芮、庆郑几员猛将,是以连申生派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们也无法容忍重耳派有渔翁得利的可能。”
“所以你是想让我的儿子以一颗棋子回来吗?”少姬的声音含了一层薄怒,连着她抓着黑子的指节用了狠劲,关节处微微泛白。美丽的眸子里更是酝酿着一层温怒。
“臣不敢,太子终归是太子,永远不会只是一颗棋子。”
“常德,我看你根本就是惠王的棋子!”
“臣是晋国王宫里的一介宦臣,自然是惠王的棋子也是臣子。”常德看着没有被少姬的怒火感到意外,只是他这次终于没有紧跟着落子,常德他还是笑的一派温和,但他没有再多言只是这般浅笑着,等少姬自己安定好自己的情绪。“可是臣必定也会是对太子最忠心的一个臣子,因为臣想要做的事现在只有太子能帮臣做到。”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我不是骊姬,我不会成为第二个用儿子和你赌的女人,常德,你知道吗?我输不起,我一点都输不起。”
“臣知道,臣一开始就和娘娘说过臣知道娘娘在这深宫保有一己之力是有多么不易,不摄入派系之争,甚至不惜自请送太子质秦,这样的娘娘自然不会是好赌之人,何况是用自己珍爱的儿子做唯一的赌注,可是娘娘您也明白这些从来都是治标不治本啊?”
良久,少姬才缓和了神色再用手帕,轻轻地擦去眼角淡淡的泪光,莞尔笑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公公,你继续落子吧。”
常德的白子走到了棋盘左下角的星位,少姬却只是盯着棋盘久久都没有落子,突然远远的传来的打更的声音似乎把她的思绪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拉了回来,她小声的低语着,而她的低语更像是在絮叨:“这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再思念我的儿子,可是我不能在现在把我的儿子接回来,我甚至希望他可以永远在秦国就算只是公卿之子的身份,至少平安喜乐。”
“我也曾经幻想过成为王母,可是后来慢慢地就不想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是梦见姐姐骊姬,她怪我没有兑现诺言,没能把你照顾好,”少姬的容貌虽然还是天姿国色,但是眉眼间或多或少已经沾染了一些老态了,在这深夜里的烛光下看来更是带着丝丝缕缕的疲态。她凝视着常德,声音满满的就像是一个长辈的关怀,“就算不看在骊姬的面子上,你也知道吧现在的局面几乎已经是定局了,而且显然他们两派谁都不会想在这个时候率先选择。所以啊,德儿,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是徒劳无功啊。”
少姬唤他德儿,常德也唤回她姑姑,这个这八年来还是第一次的称呼“少姬姑姑,没有做过的事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成事呢?既然眼下他们谁不想选择,那就只能让他们无从选择。”
“无论是当年,你执意想要伴在姐姐身边甘愿成为宦官之身,还是现在你执意逆天行事,你终究还是像你的亚父多一些啊。”少姬收了手帕,她的声音里满是一个长辈回忆往事的情状。
“无所谓像于不像,我常德所谋的只是今时今日之事罢了。”烛光下,常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一闪而过的坚毅,不过他的面上还是那样,笑的一派温和,他的声音本就柔和,在这烛光下更甚,他缓缓道:“先太子申生派蛰伏甚久,在王宫后院中有燕姬,王城中有他们的氏族齐氏,军队方面更是有掌管一半下军的南河郡王邢诚,甚至外国也一直与性情多变野心勃勃的楚成王交好,而这其中前朝宠臣优施似乎还是核心谋士,更有一早归隐作了说书先生的前朝大员狐突老臣,在这王城中他们的势力不可谓不大,不过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忘了申生之母齐姜的本家齐家本身的中心地位,现在完全以拥有三万下军的南河郡府为中心,也不是完全的无懈可击。而同样七王爷重耳派虽然从成二率众叛变在宫中食材中下毒不成之后接连受创,但是他们却也真真实实的已经和申生派斗了八年之久,而今他们也是攀附秦穆公,势力一直盘踞在晋阳、曲沃、邯郸,军队方面虽然稍次一些只有邳郑父、赵衰掌管的部分下军,不过还有个陵阳侯府,宫里也还有个言娘娘,甚至朝臣中也有郭偃、贾佗的依附,更有狐突的两个儿子依附着他一起到了秦国,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也是不可小嘘。”
“这般看来德儿确实有些蚍蜉撼大树之感。”此时常德温和的笑容间似乎确实有着一丝丝的自嘲神色。
“子欲与父斗,这场棋局看来还不是一开始就失了胜券,”少姬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下了这局棋里最后一手棋,现在的棋面上白子已经全然包围了黑子,团团包围。“罢了,罢了,德儿,这局棋你已经输了,我想我也该走了。”少姬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施施然的欠身,这就是要告辞了。
不过常德倒也坦然,好似他输得真的不过是一场棋局而已,“从来就没有绝对胜券在握的棋局,虽然我的一切都算是拜他所赐,但是同样我也是他唯一的命门不是吗?”
“对,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你不能先他一步呢?”
“姑姑过誉了,常德一向是不会算计的不过是别人走了一步,常德跟着再走上一步罢了。只是他们现在已经走到那一步了,只需要常德推一步即可改动局势。”少姬看着常德,没再多言,只是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一笑,对的,就算常德或许就是如他所言这般只会走一步看一步,可往往就是他紧跟上去的那一步,就恰好能把人彻底地逼上绝路,毕竟在谋权划力的谁不是在悬崖边上的人呢?“德儿,你是想挑起两派争斗?”
“本来只以常德一人这般先行暴露自己毫无胜算,不过若是常德能够得以与娘娘为盟,那么此时先行一子又有何不可呢?”一声姑姑到娘娘的转换,少姬觉得有些事似乎一开始就不是需要她的首肯的,而反观常德纵然是被盯着,也是十分坦然。
少姬扫过一眼常德输给她的那局棋,眼皮一阖,终是认可了,“罢了,德儿,姑姑就信了你的太子终究会是太子。”
常德还是笑的温和,一如往常,但是看在少姬眼里总觉得,这个笑容里多了很多东西,就像染了花粉的蜜,有些还不够甜的东西也一下子掺和了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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