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素玉的身影消失于锦帘不见,贺老夫人又转过了头,看着冯嬷嬷,严肃道:“这些年我一直将你当做亲近的人,往日之事,你亦尽知。现下心中许多烦心之事,便寻你来叙一叙。”

听了这话,冯嬷嬷心中对贺老夫人所说的烦心事已是大致猜到了一二,面色也是郑重起来,道:“老夫人如此看待奴婢,实是奴婢之幸,老夫人心中烦忧尽可告诉奴婢,我便是粉身碎骨,亦会相帮,以尽微薄之力。”

贺老夫人端起水杯呷了一口,淡雅的茶香顿时在口中弥散开来,而她却无心品尝,双眉紧皱,沉默不语。

良久,她轻声道:“十年前的事,你可还记得?”寥寥数语,却似有万钧之重,从口中吐出的异常艰难晦涩。

冯嬷嬷虽是有所意料,却仍是心中一震,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夫人所说的,可是大夫人之事?”

贺老夫人紧闭双眼,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几日,我夜间总是睡不安稳,睁开眼睛,便会想起林知真十余年前初入贺府之时的情形。”

烛火渐渐暗了下去,贺老夫人面上的神采也一丝丝地暗淡下来。与平日里众人面前的她全然不是一个样子。

冯嬷嬷起身走到灯笼之前,拿下灯罩,挑了挑灯芯,那火苗又慢慢地大了起来。

灯光将她的侧影打在墙壁上,沉吟片刻,她幽幽地道:“前尘似梦,万事皆空,您又何必与往事苦苦痴缠,自添烦忧?奴婢斗胆说句不敬之语,到了咱们这个岁数,便是过一日算一日,您还是看着当下的日子才是。”

贺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抬头看着冯嬷嬷,眼中尽是凄凉。

“我又何尝不曾这般劝过自己,只是,言不由衷之语任是说多少遍都不会成真。我性情虽不和善,却也不是那心狠手辣之人。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林知真的死与我有分不开的干系,我又怎能过得心安。”

冯嬷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亦不知该如何劝慰。

贺老夫人似是并不在意是否得到答复,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继续自顾自说着。

“那年山儿初带她进门之时我便满心不喜,我为他费心挑选了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他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却为何,为何喜欢一个姿色无奇,出身卑微的商家之女。既是他喜欢,那便收在房中做一个妾便也罢了,可他却告诉我要娶那女子为妻,堂堂正正的妻!最可气的是,老爷对这事也不反对,由着他胡来。待她过了门,无论我怎样看她都觉得她言行粗鄙,不知礼数,心中更是厌恶。落虹湖春宴又闹出了那样大的笑话,我心中的气急,便让太医在他平日喝的药中多放了几味别的东西,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好的慢些,当真是不曾有过分毫要害她之心。我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那般有活力的一个人,竟会因那药......”

说到最后,她的面上悔惧交加,语调也不再平缓,带着几分颤抖之音。

“我每日拜佛,希望佛祖保佑远山在北疆能够健康平安,亦是祈求佛祖能够饶恕我这满身的罪孽。年月愈久,我心中的愧疚便愈多。我悔不该当初待她冷言冷语,更悔做出那般荒唐的事情害她丢了性命。”

冯嬷嬷见贺老夫人神色之间越发的悲痛,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老夫人若是心中愧疚,如今,便在大小姐身上弥补吧。”

提到了云初,贺老夫人双眉微蹙,道:“这孩子年幼之时便因为我失去了母亲,又因她母亲之故,我从不愿去想起她,更莫说关怀爱护了。她与云溪一样,都是我嫡亲的孙女,对她,我却从未尽过半分祖母之责。我对这孩子,更是亏欠。如今,她重新回到了府中,我必会尽全力弥补。”

说着,她看向冯嬷嬷,面色凝重,道:“这些年,她在北疆林府中长大,对礼仪之事知之甚少。远山年近半百,独有此女,对她便千依百顺,从未有过半分约束。听说,还让入了江湖帮派。她若是一直生活在北疆,性子跳脱些,做事随意些,都无甚大碍。可如今她回了这容歌城,便不能再这样了,否则,定会如她母亲一般闹尽笑话惹人嘲笑。”

“你曾经是宫中的女官,对于礼仪教导之事,便是有如家常便饭一般。我思虑许久,唯有你是最佳的人选,我请你,请你对那孩子悉心教导。我不求她多么出挑,只是希望能落落大方,不致落人笑柄就罢了。”

听到此处,冯嬷嬷对贺老夫人之意已全然了解,看着她灼灼的目光,冯嬷嬷重重地点头,道:“老夫人之意奴婢已然明了,老夫人放心,奴婢明日便去寻大小姐,定会不遗余力,悉心教授。”

听了这话,贺老夫人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面上亦是露出了几分安稳之色。

二人相谈许久,直至月亮多隐于云层,冯嬷嬷才与贺老夫人作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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