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对于安定了许久的大楚朝而言，景宁二十五年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一年。　　　　先是这年春，魏王一统南境，中宫有孕，还没等整个上京城从皇后母族的强势崛起中洗牌完成，胡人之乱再次爆发，玉门陷落，而受命前往平叛的武安侯竟在途中受到埋伏，随行副将全部战死，武安侯本人不知所踪。　　　　一路消息辗转，到达上京城已是三日之后。　　　　沈曦正倚在周氏身边儿看这月的账本，见一向淡定的桂嬷嬷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心里还有些奇怪，只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其扔出的一个炸雷炸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还是凝香的惊呼声拉回了神思不属的小姑娘，沈曦扯了扯两颊的嘴皮子，努力想要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伤心，摸索到一旁那双亦在微微颤抖的手，忍不住往那边儿靠了靠，“我没事，就是有些冷。”　　　　这炎炎夏日，沈曦如坠冰窟，浑身都冷的慌。　　　　四周摆放着的冰盆散发出缭绕的雾气，益发衬的小姑娘脸色惨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周氏此刻也是十分慌乱，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的男人，她以为会一辈子纠缠下去的男人，如今就不在了吗？心里硬生生的被砸出了个缺口一般，哗哗的疼，疼的她想大哭一场。　　　　只目光触及到一旁脸色惨白的女儿，原本惊慌的心就莫名的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眼前的一双儿女，还有这个丈夫用前半生守护的侯府，甚至于眼前这个房间，都是她一点一点的摆放布置，一点一点的把它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周氏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一花一瓶，握着沈曦的手也是握的愈发紧了起来，她不能慌，这里还有太多需要她去守护。　　　　她十七岁出阁，来到这个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恩爱有加的夫君、孝顺可爱的儿女还有那些外人羡慕不已的所谓名声，无不是她一点点努力所得，只要她在，没有人可以夺得走。周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虽很快逝去却被一直盯着母亲的沈曦看了个正着，不由的出声道：“母亲，我也在，曦姐儿长大了，也可以帮助母亲了。”　　　　周氏笑了笑，似乎很是欣慰，连带着惨白的脸上都带了丝笑模样出来，“曦姐儿有这份心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帮助，放心，会没事儿的。”　　　　到底是家属，沈家得到消息还是早的。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各家也相继得到消息，对于沈家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从来络绎不绝的求见之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就连一向和大儿子关系淡淡的老太太宁氏都感叹了句世态炎凉，那些素来爱来自家走动的老太太们最近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世人大多凉薄，都道这武安侯去了，沈家的顶梁柱也就倒了，这个时候上门怕是不仅捞不到好处，反倒平白挨一声晦气。　　　　沈家倒是安静一如往昔，周氏闭门不出，对外边儿日渐喧嚣的流言充耳不闻，在满府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里倒还掌的住，狠惩了几个借机偷奸耍滑的奴仆后，这府里一时才安定了下来。　　　　原本定在今年九月下场的沈醴也从国子监告假，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就往边疆去了，由沈老侯爷的亲卫队护着，去往那个曾带给沈家无上荣耀却也埋葬了他最亲近之人的地方。　　　　沈曦倒是没什么事儿，周氏不许她管这如今乱糟糟一片的府邸，也不许她在自己身边儿待着发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性子养成的关键时刻，她不希望也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因此变得阴沉起来。须知人的一声这样漫长，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就算过不去那阻碍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豆蔻年华、还没来得及品尝这人世美好的女儿。　　　　“夫人，王妃到访，”桂嬷嬷匆匆走进来道，话里有那么一丝迟疑，似是不知道该不该接着说下去一般。　　　　“说吧，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呢，”拿起侍女手里湿湿的帕子，周氏拭了拭眼角，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桂嬷嬷这才接着说了下去，“还带着静和郡主，说是有要事要同夫人商量。”　　　　周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就像溺水之人忽然看到一根浮木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快请进来。”她就知道长姐不会弃自家不顾，她就知道那么多年的姐妹情谊不会毁在那么一个无谓的流言当中。　　　　桂嬷嬷倒是有心想说几句，大小姐实在是气势凌人，不像是那等来雪中送炭之人，只周氏不断催促，那等欣喜的模样自侯爷去世的消息传来自己就再没见过，心里叹息一声只得去了，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罢。大小姐，到底是大小姐啊。　　　　庆王妃来访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就传遍了府里。对于痛失顶梁柱的侯府而言，这无疑是一顶强心剂，说明沈家还是有前途可言的，当然也有不少知道前段时间自家同庆王府形同决裂的场景，这心里头直犯嘀咕，这个时候来该不是找茬儿的吧。　　　　沈曦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欣喜的，同周氏一样，在小姑娘心里和善可亲的姨母始终大于后来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庆王妃，虽说同谢安安不大对付，还是赶紧换了衣服去了。　　　　阴沉了许久的小脸儿总算带了些笑容，绚烂的阳光打在脸上，倒隐隐有了些之前活泼爱笑的模样。　　　　只还没等小姑娘走进院子，准确的是刚走到走廊的紫藤萝花架前，便听见里屋传来清脆的瓷器落地声，伴随着的是母亲隐含怒气的声音，“我沈家庙小装不起王府这尊大佛，今后纵再是落魄，我的女儿嫁的再是不如意，那也不会入你庆王府的门，当那什子侧妃。”　　　　沈曦一时呆住，鼻尖缭绕着紫藤萝花瓣馥郁的香气，触目间也是一片生机勃勃，心里却缓缓浮过一层悲凉，无数的词在沈曦心头掠过，她却只记住了一个世态炎凉，连嫡亲的姨母也不过如此。　　　　这是从前的她从未感受过的情绪，一时汹涌，竟怔怔落下泪来。　　　　一旁的凝香担忧的看向小姐，神情之间很是愤愤，刚想劝上几句便见小姐突然笑了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绽放在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脸上，平白叫人心疼的慌。　　　　沈曦这会儿却已是思虑了个清楚，缓缓上前推开了门，对着里边儿流露出意外之色的人道：“蒙王妃厚爱，只我同表哥从来就是清清白白，今后更是不会有任何交集，是以王妃今天这事儿做的实在是叫人费解，莫不是当中有什么误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