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陈离说完以后，这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她后知后觉，自己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伤人了？　　　　但嘴上说着不怨，表现得再过豁达，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计较的，陈离并不愿意出口补救，任由着寂静蔓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魏清野低低地说：“好，我答应。”　　　　给自己构建的防线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直接被冲垮，眼睛里一瞬间充满了酸涩的味道，她连忙调动面部表情，告诫自己不能太没有出息。　　　　是自己死缠烂打，也是自己无耻打扰人家以后又毫不留恋地离去甚至还睡了人家，现在再哭装可怜让人家烦恼就太不要脸了！　　　　陈离清了清嗓子，回应得有点脑残：“好呀，谢谢你。”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交谈的，她直接绕过挡在门口的魏清野，矮着身子准备溜走。　　　　再不逃她怕自己真的会哭出来。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却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把蹿出去的陈离又拉回来，伴着魏清野回复至冷静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我有条件。”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陈离的手臂却是冰冷的，手腕被包裹住的时候，似乎还被他的食指若有似无地划了一下，酥酥麻麻，叫人不合时宜地想起些许以往的缠绵。　　　　她触电一般直接甩开魏清野的手，甩完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似乎是有些失礼，不敢抬头望他，　　　　声音很小说道：“你说。”　　　　魏清野的视线在自己被甩开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重新将眼镜戴上。　　　　他的眼神透过薄薄的镜片而变得难以捉摸，面无表情道：“我放弃夫妻间共同财产，不过我要求离婚的日期延迟半年。”　　　　陈离不解地抬起头，瞬间瞪大了眼睛问他：“为什么？”　　　　据她所知，魏清野早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做投资，一开始还有陈文锋帮忙远程帮衬着，可是很快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大额资产，这几年下来不光是做导演，他还涉及了各种产业，虽然不知道他确切的身家，但陈离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恐怕不会比陈文锋低到哪里去。　　　　而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陈文锋寒心，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试图转移资产防止离婚被分的行为。　　　　但最让陈离不解的，还是魏清野后面那句话。　　　　“我不要你的钱。”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而后说的有些纠结：“你为什么要延迟啊？如果是害怕对你有不好的影响，那我会守口如瓶的。”　　　　“你知道中国的舆论环境，我才刚刚在颁奖典礼承认自己已婚，这时候万一有离婚的消息曝出来，我的形象会大受损失。”他面不改色地说谎，坚定的语调让人无从疑惑，“至于财产随意吧，如果你不要，我会全数投给你父亲为你设立的基金会。”　　　　“不会的，我请的律师都是绝对会保密。”陈离还是坚持己见，“而且我爸爸跟媒体关系很好，就算不小心泄露出去，他们也绝对不会乱说的，你很安全。”　　　　她眼睛转了转，“而且你真的没必要给我钱，你又不欠我什么。我自己也很有钱的，刚才那部戏找我演女二开价两百多万呢。”　　　　虽然自己最后也拿不到多少，可能还不够她塞柜子里的一件首饰的钱。　　　　陈离鲜少有这么坚决甚至把事情考虑周全的情况。　　　　为了和他离婚，这小姑娘也算是难得绞尽脑汁了一把。　　　　……真他妈是不合时宜的认真。　　　　一串流光自魏清野镜框上划过，冷厉而坚硬。　　　　心脏仿佛破了一个口子，只能无奈地感受着劲风撕扯的力道，疼得有些麻木。　　　　他沉默许久，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我名下不少产业，有些时候签署一些法律文件的时候，必须要提供我个人的婚姻状况，不是你单方面守口如瓶就能够解决的。”　　　　陈离没想过这一层，听他一说不由得愣住了，表情纠结地立在原地。　　　　“那”陈离抓了抓发尾，鼻头轻轻皱起，吞吞吐吐道：“既然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她终究还是学不会拒绝他。　　　　得知这一事实以后，那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晃晃悠悠，似乎找到了实地。　　　　魏清野松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好好思虑接下来的步骤，陈离便旋即抬头，认真道：“但我也有条件。”　　　　“你说。”　　　　她飞快地说：“第一，你的钱不要硬塞给我，哪怕是想报答我爸爸的恩情，你自己去和他商量。”　　　　陈离没给魏清野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嗯第二，第二不能公布我们结婚的事情。”　　　　魏清野报之以沉默，陈离定定地看着她，露出自己小小的爪牙：“你不接受的话，我也不接受你的条件。”　　　　他只得微微颔首，“可以。”　　　　她突然懂得反抗自己，这让魏清野有些诧异，又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看看上面是不是突然长了犄角。　　　　陈离头一次在他这儿讨着甜头，趁胜追击：“最后一条！就是以后我们两人，如非必要就别见面了。”　　　　随着她话音刚落下，魏清野周身气息骤然一冷，微眯着眼看陈离。　　　　陈离也觉得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和他对视着，舌头也有些打结：“必，必要条件包括工作上的事情？然后暂时瞒住我爸爸，至少是在我找到男朋友之前吧。其余就没了。”　　　　她偏头又想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了以后，才珍重点了点头。　　　　陈离有点被自己的谋略感动到，觉得真是万无一失，能够最大程度上帮助自己从暗恋的困境里走出来。　　　　她巴巴地等着魏清野的回答。　　　　两人沉默了几秒，魏清野才似笑非笑问了一句：“新的，男朋友？”　　　　迟钝如陈离，也发现了，他现在似乎不太妙的样子。　　　　以前一般是冷冰冰的，这样像是在笑却又不自觉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陈离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是想想自己完全理直气壮，抿了抿嘴唇和他对视。　　　　“当然，你以后要是想去找自己的……真爱。”她的牙齿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疼痛在口腔里一刺，然而却面不改色道：“那也不关我的事情，随你的。”　　　　用不着再来假惺惺的说一些什么，自己没有吻过其他女人这种话。　　　　她虽然非常讨厌许佳音，这时候也隐约为她鸣不平。　　　　大概是她后退的那一步显得太过明显，魏清野微微仰起了头，他的眼镜上一片流转的光彩，喉结完全暴露在陈离的视线里，仰着脸不带什么感情问她：“还有吗。”　　　　没了。　　　　十多年的情感，然而一旦决定要放手，也就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只顾着保全自己尊严的时候，还真说不上什么撕心裂肺。　　　　陈离一直强逼自己要冷静自持，但她自己知道内心有多脆弱不堪，能因为他这三个字而立刻红了眼眶。　　　　“没有了是吧。”魏清野似乎只是活动了一下脖子，很快又波澜不惊的望着她，表情礼貌而梳理，仿佛是一瞬间下了什么决心。　　　　他说：“那么我明天会派我的律师来跟你交接，你早点休息。”　　　　他说完就便匆匆略过了陈离，离开的时候手腕微微浮起，似乎是想要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抚，然而最后还是克制着悄无声息地垂下。皮鞋踏在走廊上发出坚硬的声响，脚步声还颇有节奏，慌乱蕴在令人害怕的平静里，以强大的掌控力全数压制。　　　　陈离后知后觉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站在原地，有一点发楞。　　　　也有点发冷。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蹲下身子，双手环住自己，眨了眨眼睛，把蓄满眼眶的泪水抖落下来。　　　　一双彩色的运动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眼面前，筹措片刻，林染也蹲了下来，摸摸陈离的脑袋。　　　　他来的匆忙，气息还有点不顺，爱怜的揪了一下陈离的发丝：“小梨子，我夏天的时候，要去部队里。”　　　　联合国维和部队，男人从小的梦想。　　　　他叹了一口气：“你再这么小可怜的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走啊。”　　　　陈离肩膀一抖一抖的：“你等等，过两天我就不这样了……”她忽而抬起头，一张脸还泪眼迷蒙的：“你要去部队……联合国的维和部队吗？”　　　　“是啊。”林染语气轻松，本来前两年就准备去的，就是一直放心不太下陈离，但魏清野回来了，他也就能放心的走了。　　　　他轻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岔开话题：“这脸怎么回事，要不是二叔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就是这么保护自己的？”　　　　陈离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脸，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飘忽着：“我有保护好的……”　　　　可是，林染也要离开了啊。　　　　***　　　　陈离叔叔的会所开的很大，在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借着夜色的掩映，魏清野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她好像已经戒烟了，只是偶尔会偷偷摸摸来一支。　　　　魏清野又把烟灭了。　　　　他眯着眼睛，看见陈离和林染一起出来，他们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不知道林染说了些什么，惹得陈离暴起追着他大闹。　　　　两个人的笑声传的很远，天上的星星在闪烁。　　　　黑色宾利悄无声息离开，一缕还没来得及散开的烟雾慢慢消逝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