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人声突然停了下来,祖元风茫然地看向四周。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平常看来最平常不过的动作在此刻的停顿下却变得滑稽而诡异。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左小云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垂眉搭眼大张着嘴的男人,他看上去像是要打个哈欠,只是动作正进行到一半就被暂停了。  在这寂静到不剩一丝呼吸的世界里,祖元风的心里却是一片宁静。  雕塑般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不知何时突然分开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模糊的背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受到某种神秘的召唤,祖元风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脚下的路似乎不断地在延长,祖元风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到不了终点,疲惫的感觉使他停下了脚步。他向前一望,人影依然一动不动看不清面容。  算了吧。  一个声音在祖元风的意识里响起,他不明白自己的五官为何如此迟钝,意识也断断续续的飘忽不定,他费了很大功夫才将散漫的意识凝聚在一起。头脑稍微清楚了些,祖元风环顾四周,那些雕塑般的人群模糊得只剩一些虚影,他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梦。  几乎就是在这个意识出现在脑海的一瞬间,梦中的一切都飞快地杂糅起来,就好像一滴墨浸染在了宣纸上,立体的感觉瞬间溶解成一滩看不清形状的平面图形。  而在这迅速消失变得混沌的梦境世界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竟仍然丝毫不动。祖元风向前望去,一双淡漠的眼睛出现在他眼前。  那个人不知何时从远处来到了他的身前,一双美丽的杏眼正漠然地看向他。祖元风突然感觉浑身都颤动了一下,那人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而他所有的记忆都在告诉他:  那个人,是祖芸。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三声敲门声彰显出来人得体的礼节,这里是上清宗的南苑,来人敲响的这个房门旁边挂着的房号是八。  等了一会儿不见房里人有所动静,来人耐着性子又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敲击木质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里回响着,花圃里的花突然被一阵风吹得颤动不已,好像受惊了一样。  依然没有回应,来人终于忍耐不住地皱起了眉,抬手正欲再次敲门,门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来人看到门后空空如也不由有些疑惑,直到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后,他下意识地向下看去,这才看到那个开门的男孩。  “我师父正在休息,你有话告诉我就好。”男孩面无表情地说。  来人等了一会儿见房主人确实没有出来的意思后,才道:“明天便是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按规定,有参赛意愿的弟子务必在正午之前去竞技大厅报名。我是来通知这个,烦你告知一下。”  “嗯,”祖元风应了一声,想了想,在来人即将走的时候突然喊住了他,“哎,你不用去十七号房了,十七号房不参加比赛。”  来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祖元风一直等到视线里看不到人影了才关上房门,他走过前厅直奔卧室。水晶的珠串挂链遮挡在卧室门口充当了门,祖元风一手撩开帘子侧身走了进去。靠里的大床上,左小云两腿夹着被子仰面躺着,正在呼呼大睡。祖元风走到离床还有一米的地方站住,不客气地喊道:“喂。”  床上的人颤动了一下眼皮,但还是没睁开眼。  “喂。”祖元风继续喊道。  床上的人皱着眉翻了个身,把背影留给祖元风。  “喂,我有事。”祖元风不屈不挠。  左小云腾地一下坐起来,也不在乎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两眼怒气腾腾地瞪着祖元风。  “有屁快放!”  祖元风似乎是对她的粗鲁见怪不怪了,脸上波澜不惊,他倒退几步坐到茶几旁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道:“刚才上清宗来人通知你,要参加比赛的弟子必须在正午前去竞技大厅登记。”  左小云闻言倒头便躺了回去,大有睡回笼觉的架势,没过一会儿,她就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祖元风看她脸色不虞,为避免被波及起身离开了卧室。    在上清宗绕了几圈后,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来过几次认得路的左小云也不吭声了。祖元风抬头看看日头还偏东,离正午大概还剩一个小时,上清宗素以规矩严明著称,这要是过了十二点,哪怕只迟到一秒,也会丧失报名的机会。  但左小云的脸上一直都是一种认命的表情,祖元风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路好找一个借口不去参加这次比赛。  左小云从十一岁开始进入内门,到今年正好是第五年,但要说参赛,今年还是头一次。她本就不是一个勤奋的人,对于参赛也没什么兴致,只不过今年刚好轮到她来给宗门争光了。内门弟子一共二十一人,她是八师姐,她不上,那还有几个人上?  郭笑天因为要帮师父处理一些本门事务不能来参加大比,想着正好借机会缓和一下左小云师徒二人的关系,就把自己的名额给了祖元风。昨晚左小云似乎是吃坏了东西肚子疼了一夜,祖元风便在她房里忙前忙后地照顾她,说是照顾其实就是让左小云变着法地折腾,祖元风心里清楚左小云那记仇的性格,也就没拆穿她。就这样任劳任怨地忙活到半夜,左小云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而现在,师徒两人坐在某条不知名大道旁的树荫下,一个默默无语,一个长吁短叹。  长吁短叹的是左小云。  “唉,为师也真是命苦,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大比,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愧对师父的栽培。一想起小十七临别时含泪的眼睛,为师心如刀绞......”  祖元风在心里回道:含泪是因为终于可以不被你压榨了,被你说的好像人家多舍不得你似的。  左小云继续叨叨:“徒儿啊,其实为师又何尝不想为宗门争光呢?你也知道,我们宗门在五大宗里素来弱势,除了一个南云宗还能踩踩,其他三个宗门那个不是对我们盛气凌人的。只可惜啊,为师命不好,这次恐怕是要错失这光耀宗门的机会了。”  祖元风抬头看太阳的方位,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呢,左小云就已经开始琢磨放弃了,不过从她这喋喋不休的念叨来看,其实她心里也很矛盾,不然也不会用这些有的没的来缓解心中的焦虑了。  祖元风暗暗发笑,炎火宗在五宗中的实力偏弱,哪次大比不是公开处刑?实力弱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实力弱还要在赛场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实力弱。左小云会畏惧比赛并不奇怪,事实上历届参赛的炎火宗弟子都是抱着自我牺牲的态度进赛场的。  左小云继续念叨着,祖元风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眼睛一亮,接着便站了起来朝一个方向走去。  “这位姐姐,请问你知道竞技大厅在哪吗?”  被叫住的少女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男孩,目光在他身上流火纹的交领外衣上顿了顿,接着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左小云站了起来,祖元风看见她勉强地勾了勾嘴,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她的神情里充满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呆滞感,虽然只停留了几秒钟,祖元风的心神却在这几秒钟里变得有些恍惚。  他记起了梦里的那双眼睛,本来有的几分幸灾乐祸荡然无存,两人跟着少女一起走向竞技大厅,少女大概也偏于内敛,于是一路无话。    等左小云做完报名的相关事项后再走出竞技大厅时,正是三四点的时候。竞技大厅大门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此时正值初夏,来往的行人大多穿着一件长袖单衣,其中也有一些人已经换上了短衣,仔细看的话那些人的服装款式都十分相似,衣料是渐变的红色,深红色的流火纹饰印在了胸口和背部。  左小云一眼便认出了这些都是炎火宗的弟子,除了来参加大比的内门弟子,还有一些生面孔大概是被内门弟子带来见世面的外门弟子。她在门前站住停了几秒,便有一些认识她的人打着招呼过来了。  “好巧啊,八师姐,你也是来报名的吗?”  若是平常听见这样的废话,左小云早就不耐烦地呵斥这男子了,但她显然没什么精力去搭理这人,于是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早就听说内门的第八弟子左小云性情暴躁,凡是看不顺眼的人统统都不给好脸色,以前那么多人搭讪哪个不是被骂得节节败退?虽然对自己算不上亲切,但相比之下,顾星华觉得自己给左小云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这么一想,他把自己的笑容调整地愈发迷人,并悄悄地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  “师姐,其实......”  一句话还没说完,左小云皱起眉,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说完了没,说完了就别挡道。”  顾星华一时愣住了,见他还挡在身前,左小云伸手将他随意往外推了出去,她也不管顾星华被她这一推几个趔趄几乎跌倒,既然挡路的人走了,她便直接往前走了。  走到一个闲坐在树荫下发呆的人面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臭小鬼。”  她喊了一句,祖元风便抬头看她一眼。左小云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好一阵子没说话,祖元风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的位置在广场上的一处偏僻角落,嘈杂的人声隔着加温的空气慢悠悠地传到他们的身边。就在祖元风以为这份沉默还要持续很久时,他听到了左小云的声音。  “你认识她吧?昨天开幕式上的上清宗宗主亲传弟子,关月。”  不,她不叫关月,她叫祖芸。  祖元风在心里反驳道,但他脑海里反复浮想起祖芸看他时眼神里的漠然。  她看他和看其他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让祖元风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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