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来听那琴师谱新曲。 听着听着，仿佛觉得有些熟悉，正是那日我在墙头哼过的家乡的曲子。 而琴师，稍加修改，竟将我不成曲调的家乡小曲做成了这样美的曲子。月光流转，晨露微凉。 琴声停了，琴师仿佛是把琴收了起来。他在房里踱步，然后慢慢的朝我蹲着的窗口走来。 他推开窗，仰头看着天，看着那被树叶裁剪的支离破碎的月亮。 我抬头看着他，正好看到他尖尖的有些消瘦的下巴。还有月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他脸上斑驳的光影。 他是那样好看。比起当今皇上，也丝毫不逊色。 忽然他低头了，看见了正蹲在窗下，双臂抱着膝盖，抬着头呆呆地望着他的我。 他也呆了。 随后笑道：“小丫头胆子不小。” 他笑，我也笑。仿佛是痴了。 “进来吧，外面冷。” 此后我更是每日勤快的放这儿来，我已经不在躲在树荫窗户下偷听了。我正大光明走的正门。 琴师的衣衫单薄，天气转凉的时候他染了风寒，我给他熬了药膳。一口一口，又羞涩又开心的喂给他喝，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吞下，看一眼粥，看一眼我。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他教我弹琴，却不是从教我。只教我弹他新谱的曲。只有半阙，剩下了半阙，他还没有完成。 他说，现在这半阙正好。后半阙，他有些怕，不知如何谱才好，可能与前半相呼应，也可能会毁了整首曲子。所以等着，有了灵感，这后半阙自然而然会弹出来。 我觉得他说的真好，他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他笑着摸我的头。 有时候天忽然下起雨，他为我备下一件簑衣。我总是要回到皇后那儿去的。我想着求求皇后，能不能让我早日出宫。可显然是不行的。 我心里越是沉浸于和琴师在一起的日子。越是不安我们的将来。 我一边高兴满足，一边又忧心忡忡。 一边对着宫里的规矩束缚视而不见，一边又皱着眉头难以入眠。 这一天夜里，我如往常一般来到琴师门前。 门轻掩着，房里随意拨弄着琴弦，听着旖旎动人。 我双手做着蝴蝶从窗框上飞起。 月光透过窗户他定能看看见。 琴声断了，他来为我开门。 我们相视一笑。 我坐在他身侧，那半阙曲子，我已经会弹了。只是不太流利。 他半身怀绕着我，双手放在我手的右边，我跟着他弹。 月光如水，朦胧氤氲。 他忽然停了下来。我侧头看着他，他挑眉笑着，拿起右手边的烛台吹灭了。 随后，他轻拥着我。 我在他的怀里，呼吸由急变缓。 他亲吻着我耳后的发丝，随后亲吻着我的耳垂。 他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躲。” 我没躲。可他松开了我。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忽然间灯火照亮着外间。 门被推开我们措手不及。 琴师带着我跪在地上。 来的人是皇后。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兴师动众，我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她却请来了皇上。 我一动，想一个人担了罪责。琴师却在袖子底下拉住了我，他紧紧捏着我的手。 皇后娘娘不甘心的走了。而皇上却是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 我倒是奇怪。而琴师，却像是一早就知道一样。 他不惊不慌，抱起琴，牵起我，跟在皇上身后不紧不慢的走。 我低着头不敢乱看，而他却开心的一路盯着我。时而还咧嘴一笑。 我被他看的慌乱，原本就惊吓了一场，此时更是心跳不止，急忙又低下了头。 我们被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殿中，却没有过于威严，黑色绣了金线的布幔居多。我猜那是御书房或者寝殿的外室。 这自然是要秘密处理。 皇上退避了下人。我和琴师跪在地上。他背对着我们。 长久，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冬至大赦，你们可明白？” 他没有把话说完，我只见到琴师扬起的嘴角。好似所有事情都如他所料。 “这期间你们须得避嫌，就不要再见了。” 我听明白的就只有“不要再见了”。我垂下眸子，看到琴师眼里光芒不灭，只是低头温柔地看了我一眼。 他依旧淡淡地笑着。如同屋外月色撩人。 琴师被带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站在他身侧的是护卫，带着刀的，我想一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而我，被留在了御书房每天擦桌子，擦烛台，擦灯罩。有时候还要擦整个地板。 少有人跟我说话，大宫女唯一和我说的，就是告诉我接下来要干什么事。 日子一久，不用大宫女和我说我也知道要干什么。 我百无聊赖，仿佛自己不会说话了。张了张口，哼起那半阙曲子。 天下雨了。 一开始只是阴沉的可怕，空气里也冷了不少。丝丝冰凉的雨丝家在风里，吹进阁楼来，我手里抱着木盆，还有半盆的水和搭在木盆边上浅褐色的布。放下木盆，关好了书阁的门窗。 过了晚膳，周遭更是凉了。我心里想着，果然是隆冬了。 不知道琴师的衣被够不够，穿的暖不暖。 我忽然想起从前我在将军府的日子，说起来，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唯一的忧虑便是我不知道在何方的父母兄弟。如今人长大了，见过的世事多了，忧虑便也多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愁些什么。 倘若我从未经历过好日子，也许对如今的处境便不觉得不好。可我如今也算是自由，至少在这宫里还是一个不被拘束太多的位置，别人不敢轻易动，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也没有什么错误可纠。 可我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呢。 晚上我点着灯秀东西。 窗外的雨声就大了。想起那段时间在琴师的屋子里听过的雨，那是贵在琴旁，和着琴声。还有琴师的浅吟低唱。 大雨下了一宿，院中树叶落了一地，树木都变得光秃秃的了。离冬至已经不远了。 我望着那寂寥的院落长叹一口气，那些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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