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我又接到一张纸条,约我在湖边的亭子里相见的。 如今我在这里打杂,本是很少会有是非主动找到我头上来的。可是是非来的时候,却也是躲不掉的。 那纸条的字迹是我陌生的。看样子像是个男子。 我还记得上一次,是少将军找我,少将军的字并非这样雅正。因此定不是他。而我能想到的另一个人,也是我心里最期待的人,那便是琴师。 我只听见过他弹琴,从未见过他的字。想来,在这宫里与我熟识之人,大概也只有他了。 我渐渐想明白了,或许之前君王说的冬至,是冬至大赦。琴师会被放出宫去。所以此番,他也许是来与我道别的。想到此,有一点难过,但更多的放下心。他终于是平安无事了。 我打扮了一番,拿出了我最新的那套宫女衣裳穿在身上,还带了平日按规定不让多戴的珠花。应约来到那湖亭。 走近的时候,我便看见湖亭里站着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女人。 而在这后宫里,能穿成这样无需避嫌的,就只有皇后了。 趁着她还没有转回身来,我退了一步想走。想扭头就走。再也不想看见她,连行礼也不想。她若想杀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不过是一条命。 只是我不懂,她为何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你跑什么?”她叫住我。 我只能回头。 “叫你来的人是我。”她开门见山。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从来不怕她对我做些什么。可是我怕她会对琴师动手。 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应了她了。 回去的路上心情繁杂。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想琴师,想皇后。 想君王,又或者想到少将军。 想这宫里宫外的人和事。 人死前或许就会把这一生经历过的都想一遍。 想完了,也想不完。 沉浸到某一段过去里,深陷进去,怎么也出不来。 天黑了,脑袋里也重复着那些景象,那些人的面孔,说过的话语。 其实早就不清晰了,可就是一直想着。 浑浑噩噩的走回去,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我还没抬头就已经看到了那明晃晃的龙袍衣角。 脑袋一下子清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这时候算是彻底蒙了。 公公尖着嗓子喊我“大胆”。 冲撞了龙体,我是九条命也赔不过来的。即便早与君王有过交集。可实际见他的时候并不多,更是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 我感受到头顶炽热的目光,牢牢地一直盯着我。 我更是不敢抬头,不由自主地连身子都开始发抖。 说起来,我终究还是害怕死的。 死了就一无所有,谁会愿意为谁去死。 脚步声远了。君王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我站起来长吁一口气。觉得仿佛是已经死过一次。心惊未定。 回到屋里我又开始想起皇后给我的条件。冬至大赦,她帮我救出琴师,我也可以再见他一次,可以此为代价,我须得饮下她为我备下的一杯毒酒。 是要我拿命去换。 我原本一口答应。可现在我又有点犹豫起来。 我是为什么愿意为琴师去做这些。我又得到了什么。 “值得吗?” 在湖边亭子里的时候皇后问我。 如今我问我自己,值得吗? 我都记不清他的脸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如同我记得他一样记得我。我对他的感情,大概是爱。可他对我会是什么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为什么关于他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会记得我吗? 冬至前我一直再想这些问题。 一开始的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再到后来爱不爱的问题。而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距离冬至一天比一天接近,答案似乎已经明了。 我一天天期待起来,因为很快就能再见他一面。仅仅在城墙上远远的见他一面,一想到这我就高兴的不得了。 大概,我是疯了。只为见他一面,就拿命去换,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是我当真高兴,夜里想着想着都能裂开嘴笑起来,笑的越来越大声,把头埋进被窝里,双手隔着被子捂着嘴笑。 笑着笑着又开始哭。 我大概是疯了吧。 这宫闱里,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人啊,是会被逼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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