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日,果然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从早上开始,天就是灰蒙蒙的。站在城楼上,往里面看,全是金色琉璃的顶,而往外面看,远远的那些矮房子,全是黑色的瓦。 天空开始飘雪,那些黑色的瓦与这天气柔和的结合在一起,而宫里那些金色的屋顶,却是失了光泽,像条巨龙失了生气,也不知是在赌气还是本就死气沉沉。 我站在城墙上吹了很久的风,冷的直哆嗦,把我一早起来那些兴奋全都冲淡了。剩下满满的失落与不快。可这又如何? 等到皇后裹着狐裘出来,我知道大概是快轮到琴师了。 皇后沉默不语,一张脸庄重威严。如同这满天飞雪下得皇城一样死气沉沉。 她从前就是这样的吗?我想。 从前,来这宫闱之前,大概谁也没有这样的表情。而如今,在这金丝笼里关的久了,脸上除了冷漠和麻木,还剩下浓厚的脂粉。 这雪下得大了。 我看见城门下一位白衣背着一把琴走出来。 我等的久了,终于也是扬起了一丝笑。 想目送着他离开,可他却是停下了步子。站定在那里,他转回头,看着宫墙里面,那圆拱的门,深深的宫道。 他回头,又往前走了良久。走的极为缓慢。 我站在城墙上,也希望他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风雪吹打着我的脸,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 皇后和她身后的宫女躲进了她们身后的房里,避这风雪。 琴师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身后。 风雪又大了,我的衣衫都湿了,再结成冰,贴在我的皮肤上。冰冷,又疼痛。也就这种感觉还在告诉我,此刻我还活着,可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终于是看厌了,他的身影隐在了风雪之中。我也转身回去了。 大宫女开门出来,那单脚独立的酒杯稳稳当当的放在红色的正方盘子中央。 皇后没有出来,可她撇过脸去的一瞬我瞧见了她的倦容,妆浮在脸上的沧桑,还有那暗淡的目光。 我没有犹豫,我拿起酒杯就一饮而下。此刻我已不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了。我觉得这个世间已毫无留恋。 我本就一无所有了,活着还会痛苦,死了反而是解脱。 那酒进入我喉咙的时候,只觉得辛辣,灌入肠胃,开始翻滚的疼痛,五脏六腑就绞到了一起。我就是在那绞痛失去了意识。 我本以为,那一闭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了。 可是仿佛是睡了一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白色的承尘,转头看到屋里的摆设,不见得多好,但也不算不好。虽然朴素,可也讲究。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青色瓷瓶,瓷瓶里插着一支红梅。 我张嘴,却只有咿咿呀呀,早已没有了言语。 支撑着起身,除了喉咙连着食道和整个胃,别的也没有什么不适。 我走到门口,白雪反射着阳光刺痛我的双眼,我拿手去挡,才看到我的手的瘦的只有皮包着骨头,像老人的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我看到了自己白色的头发。 屋子里没有镜子,我找遍了也没有。我想跑出屋子去找,而那院落,我有一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哪儿。 还没有出门,远处便来了一个人。他提着食盒,看见我已起身,扶着门框正想出去。于是放下食盒便急急忙忙跑来。 我看清他玄色的衣衫,束在头顶的发冠。看清他飞入云鬓的剑眉,他那如星辰般耀眼的眼睛,还有那直挺的鼻子和淡淡的薄唇。 他拥我入怀,我忍不住哭出来。 眼泪还是有的,如决堤一般。可张嘴,却只有咿咿呀呀的嘶吼。 喉咙里还有一丝血腥味,我确定自己是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时隔一年,我竟是又回到了将军府。 少将军紧紧抱着形同老妪的我,久久不放手。他拖着我的脑袋,把我压入他怀中,等我哭够了,闹够了。他松开我,抱我到床上,为我盖好被子。 他出门提了那食盒回来,又扶我坐起,一勺一勺的喂我喝着那热粥。 我想起宫里的日子,我也曾这样喂琴师喝热粥。 我没忍住,眼泪落下来。落进他喂我的那勺粥里。少将军自己张口吞了它。 我抬眼好好地看他,看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认真的吹着那口热粥的模样。看着他年轻俊朗,看着他的未来风光无限。 我再看看我自己。 我抬手打掉了他的那碗粥。 他看了我一眼,扶着我躺下。收拾完了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我蒙在被子里哭。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还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哭得眼前发黑,可就只有默默流着泪,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我知道少将军没有走,他一直坐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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