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陈初之上辈子还有一两位知己好友,那便是小皇帝刘句与长公主刘某。 刘某一直觉得是她牵累陈初之,让陈初之成为董弗的侍妾。 然而,重生再来,陈初之已然摆脱当初的困境,刘某却还是刘某。陈初之不知道,她是否要为这件事感到羞愧与内疚,但是她只有一个人,能承担的,能做的实在太少。 她在马车上,无奈地想着。旁边,闫氏正殷切地叮嘱陈章之与陈建之入宫需遵循的礼仪。两人都是第一次,不免既期待又紧张。陈章之更是异想天开地认为,天子会赏他个官做也说不定。陈建之附和,那就也给他来个文学掾什么的玩玩。陈桓之没好气,男子弱冠而有礼,可举孝廉,得州郡提拔,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在幻想什么呢? 陈章之不满吐舌,还不能想想了?陈建之却没说话,他自闫氏明言意图后,与陈桓之相处总觉得尴尬。虽然有心想亲近,但怕陈桓之不舒服。 陈初之见状,嬉笑着缓和道:“阿桓,你给他们讲讲天子的脾性,以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然,陈桓之是见过天子的,且不止一次。 他闻言,想了想,说道:“天子的脾气其实不错,很温润谦和的一个人,至少表面上确实如此,不似他的兄长,先少帝刘熊那般喜怒无常。不过,因此觉得他好相处,就是愚蠢。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想到法子与董弗抗衡的人。至于避讳什么的……”陈桓之顿了顿,歇了口气,又道:“还是已故的少帝刘熊吧。他们二人虽非一母所出,但比亲兄弟还亲,刘熊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不过,他想和陈偕玩心计,还是太嫩了点。陈初之默默补充到。他前世就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终于对汉室失去信心。 这才让陈偕有了机会。 …… 车轱辘哐啷哐啷地转着,马蹄笃速,偶尔有扬鞭的声音传来。很快,车驾走过墙垣,入章城门。章城门至未央宫有一条狭长的甬道。两边巍峨高耸,守卫的禁军严整地立于其上,双目迥然地窥探着禁宫里发生的一切。他们是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没有人比他们更忠于这个汉室。 陈初之望着,肃然起敬,直至承明殿,这种压迫感才消失。 前来接迎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小黄门,面容清隽,声音较寻常男子略显绵柔。他拜闫氏与陈初之等人道:“陛下近来身子不太爽利,这才刚下了早朝睡着,奴婢想着不该唤醒,便自作主张备了些吃食和酒水,劳烦贵人们稍作等候。” 天子身体,谁敢说他怠慢?闫氏听了,即刻回礼小黄门,“大人言重,我们等着就是。” 说完,在小黄门的指引下入殿内。 承明殿与宣室和麒麟殿不同,此专门用来接引有志之士,一般不接见女子。此番天子把他们安排在这,想来是极为看重了。可若是真的看重,又如何会以有疾为借口迟迟不见。陈初之可清楚得很,刘句那身体比牛还壮。生病什么的,只能是托词,前世他也没少用。 大概枯坐了有一两个时辰,陈初之饮茶饮到小解憋闷,遂麻烦小黄门做指路,到茅房纾解。然而,等她出来,小黄门不见了。仅有一只受了伤的小狗无力地瘫在地上喘息。这是什么奇怪的安排?陈初之腹诽,无奈地蹲下身,把小狗抱起来。还是纯白色的长毛犬呢,估计外邦进献,名贵非常。小狗的伤势不重,只前腿为锐利的树枝划破。陈初之没有多想,抽出袖袋里的锦帕,随意地包扎一下。 这时,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走过来,他望小狗,欣喜地说道:“糖葫芦,你在这啊,可让我一顿好找。” 少年穿着并不奢华的锦服,见小狗受伤后,心疼地嗔怪:“又受伤了?这一个月是要伤几次?不疼是吧!”说着,他注意到伤处的锦帕,自言自语,“居然有好心的女郎为你诊疗,你也是有福气的。” 他抬眸望陈初之,黑褐色的瞳仁里温润如水,充满谢意地说道:“有劳女郎了。” 陈初之却笑,并非礼貌,而是忍俊不禁。她逗少年,“不是我。” 少年闻言一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突然不知该如何接话。张张嘴,半晌,没蹦出一个字。陈初之见他难堪,恢复如常地跪拜施礼,“臣女陈初之叩见陛下。”陈初之当然知道他是谁,她还没健忘到不认识故人的模样。 故人则仓皇,有些被识破的尴尬,亦有些不解的疑惑。他问陈初之,“你如何识得朕?” 从“我”变成“朕”了吗?陈初之淡淡然,“许是某次陛下出行的时候见过。” “许?”作为堂堂天子的刘句竟被一个小姑娘说到云里雾里。他本以为陈偕家真正的长女该是天真烂漫,富有爱心的,谁知,根本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她戏弄自己就罢了,对糖葫芦居然也敷衍了事。看这伤口包扎的,就是一块布系起来。 刘句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初之先声夺人,“陛下安排如此拙劣的初遇是希望初之可以一见倾心,乖乖答应入宫为妃吗?”刘句的意图,人尽皆知。陈初之说出来,半点面子也没给他留。 他的面色更是难看。 “为什么是我呢?”陈初之望着他,有些好笑地问。恍然,又想起他前世的皇后,说道:“难道不是伏将军家的贵女更好吗?明明伏将军才是满朝文武中最值得信赖的。” 伏将军伏言,先祖曾受恩于先帝,遂随先帝以驱驰。无论是十常侍之乱,还是董弗之祸,他都没有改变过。并且,他家小姑娘是真的喜欢刘句,前世,也是她做了皇后。 陈初之记得,他们很恩爱的。 刘句听了,不与陈初之装傻,振振有词地说道:“既是可信又何需结亲?”言外之意,陈偕不可信。 陈初之欣慰他不笨。但是,她必须改变他的看法。否则,陈偕不会放过她。她稍作思考,亦理直气壮地说道:“所谓人心无定,若连最倚重之人都无法加持,又何谈去加持不可轻信之人?伏将军是大爱,能为陛下鞠躬尽瘁。可宠信恩荣是小爱,陛下确保不会因为过度依赖我父亲而失去伏将军吗?” 亲者疏,仇者快。多么悲哀的局面,“何况比于我,伏女郎才是真心实意对陛下的,她能与陛下共谋大事。” “哦?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朕?”刘句不是傻子,“你可是陈太尉的亲女儿,难道会让朕做对你父亲无利的事情吗?” “自然不会。”陈初之想得很清楚,她有一份私心,一份不足与外人道的私心,“但在臣女之上是国民,臣女想要的不是某个人的富贵荣华,而是整座王朝的延绵不衰。只要陛下坚信,大汉就永远会是刘氏的大汉。” 她,不想让陈偕做帝王。 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报复陈偕夺命之仇的方法。 汉室自立朝已有几百年,自高祖创立,先汉覆灭,继而光武立后汉,延续至今,无论什么样的风吹雨打,百姓都不会忘记刘氏曾经为他们带来的喜乐平安。纵使会起义,会谩骂,但最好还是姓刘。 所以,只要刘句肯坚持,陈偕决不可能轻易得到至尊之位。 刘句望陈初之出神,良久,“你实在很适合做皇后,只是不适合做朕的。” 陈初之笑,“好了,陛下该起了,不然我阿娘会怀疑的。” …… 陈初之回到承明殿,闫氏担心地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她莞尔回答,突然肚子疼就多待了会。 随后,小黄门通传,“陛下驾到——” 这会刘句换上了玄衣红裳的冕服,上绣金鳞龙纹,比原先那个温和的样子要多添几许威严。不过,他的目光依旧很柔和。若是不在乱世,他该是个仁德的好皇帝吧。 闫氏见了他,领陈初之与其他几个孩子稽首行礼,“妾陈族闫氏携幼儿稚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刘句抬手,于高处作扶起状,“平身,赐座。”说着,他看了陈初之一眼,当什么都没发生。陈初之亦然,平静地听着他歉疚地与闫氏说:“朕用了药,有些困顿便睡下了,没想到错过召见夫人的时间,还请夫人见谅。” “陛下折煞。”闫氏又再施礼。 而后随意地谈了些闫氏一房到京中的见闻,问闫氏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若是有只管说,他立马派人去办。闫氏皆说没有,都很好。接着,他问了陈初之与陈章之还有陈建之,夸陈初之翩翩美人,温婉雅致,但是半分没有旖旎之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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