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弗欲杀谢混,但未急在一时。    一来,谢混手上有兵权,若不褫夺,很可能适得其反。二来,他尚不能确定陈偕的立场,若贸然拔除羽翼,难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而,此时的境况便是两人不共戴天却又井水不犯河水。    在这件事上,谢混一直都处于被动地位。他对董弗说不上恨,更多的是不满与畏惧。后来,他把来龙去脉告诉徐氏,徐氏怒斥他愚蠢,竟为了一个女人得罪董弗,还闹到如今不可开交的地步。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夫君且好生思考如何与太宰对抗吧。”徐氏望谢混,难掩嗔怒之意。    谢混习惯了,装作看不见地与之商议,“夫人觉得依托陈偕如何?阿鸾她可是陈氏的嫡长女,只要得到她,不愁陈偕不会与我们为伍。”    “倒不是不可以。陈偕他根基深厚,素来与帝王心腹赵大人交好,对董弗虽忌惮却不害怕,只是……”徐氏睨谢混,知他那脑子想不到更深层面,遂接着到:“他鹰视狼顾之相,恐得到夫君的支持后,成为下一个董弗。”    “那就像杀了朱原一样杀了他。”谢混不屑地说道。    朱原是他的前任主公,亦前任义父。当初,董弗为拉拢他,以权势地位、宝马利刃做诱饵,引他杀朱原,携朱原旧部投诚。    徐氏闻言,心中顾虑并未消除,反更为担忧地说道:“夫君难道不晓得外界现在如何传闻吗?都说夫君乃三姓家奴,夫君还是谨慎些吧。”    “我明白。”谢混自负,并不准备多作考虑地道:“待我明日去见见陈偕。”    徐氏无奈,“晚上去得好。别让董弗知道你要背叛他。”    “嗯。”  ……    陈偕一直在等谢混,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但一定就在这几日。现在的谢混应该对鸾姬情根深种,放不下,忘不掉。不过,就算他不爱鸾姬,也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董弗那边是回不去的,唯有陈偕,才是他可以依赖的对象。    果不其然,天才刚黑,管事就通传,凉侯求见。    陈偕请他进来,在桌案上备了茶。但茶没给谢混喝,而是被陈偕端在手里。陈偕望他,神情冷漠,没好气地说:“将军还来寒舍做什么?我陈氏的家声都被将军和那个不孝女辱没尽了。”    陈偕的姿态,大有一副严谨苛正的样子。这让谢混不疑有他,心里当即愧疚起来,抱拳说道:“是谢混鲁莽。不过府君应该明白谢混对阿鸾的心,无论阿鸾是谁的妻子,谢混都不会放弃。”    “那你来这做什么?”陈偕奇怪地看他一眼,手里的茶盏被放回原处。    陈偕越装傻,谢混就越相信,越觉得陈偕可靠。他静默了片刻,回答:“混这次来是希望府君可以救我!”  说着,谢混弯腰屈身,做了一揖。    陈偕闻言,更是奇怪,“将军说笑,我如何能救你?我势单力薄,身无倚仗,能明哲保身已是不错。倒是将军救救我才是,莫让儿女私情毁了彼此的前程。”    陈偕的意思是,他不同意鸾姬和谢混在一起。请谢混放过鸾姬,也放过他。不过,谢混不信。谢混跟在董弗身边数载,对陈偕的家底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迟疑了片刻,猜测道:“外人都说府君是枭雄,有问鼎天下之心,混亦然。府君自入洛阳,一直与赵司徒交好,想来更偏袒天子。如此,董弗无异于府君之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混与府君乃一根绳上的蚂蚱,混愿为府君除此心腹大患,不知府君相助否?”    这一番话若说全部出自谢混之口是不可能的,他不过在徐氏的基础上添油加醋罢了。    陈偕也明白。但他看谢混的眼神依旧由玩味变作认真,沉沉地问:“将军此话不假?”    “自然!”谢混不肖多想,郑重地点点头。然而,就在他抬眸的一瞬,他在陈偕眼中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王霸之气。这是朱原和董弗没有的。他敬畏片刻,又道:“但府君必须答应事成之后把鸾姬嫁给我。”    陈偕淡哂,“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未来的翁婿才会结盟的吗?”    谢混一顿,“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    月色正浓。    陈初之立于廊庑下,孤身独立。靛玉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去,特地和杜笙分了工出来找。她家女郎近来心情似乎不错,笑口常开,也很少再关注京中的王孙贵胄,反而对医术药理、兵法策论愈加感兴趣。有传闻说,她和裴军师浓情蜜意。    靛玉觉得,这是件好事。比起之前隐约的嵇军师,还是裴军师更知根知底一些。他与女郎算是青梅竹马,为人做事也有趣,可以逗女郎开心。只不过,出生稍差了些,但没事,以裴军师的才能和机遇,日后一定能让女郎荣华富贵。    靛玉走到陈初之身后,关切地说道:“女郎,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陈初之闻声回首,摇了摇头,“我在等人。”    等人?靛玉不解,想起自己先前的思虑,询问:“是裴军师吗?”照理说,这么晚裴康委实不该出现在此,但是除了他,又还有谁值得陈初之翘首以待?    陈初之笑,悠然自若地答:“谢混。”    “谢将军?!”靛玉错愕,她倒没想到会是这个可能,但是,“女郎与谢将军当早就恩断义绝,如何要在这里等他?莫非……”靛玉不敢多想,轻声道:“女郎对他念念不忘吗?他都那么羞辱女郎了,何必呢。”    陈初之忍俊不禁,“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靛玉自然知道。虽说她家女郎心思有些难测,但到底从垂髫小童相伴至风华正茂。与其说她会对谢混念念不忘,倒不如说是锱铢必较更好。    靛玉猛然抬头,惊喜地望向陈初之。    适时,谢混自陈偕的书房走出,满脸轻松。    这和陈初之说得不一样啊。靛玉疑惑着,陈初之却笑了,“唤上杜笙,明日我们去逛集市。”  “女郎有什么短缺的吗?”尽管陈初之的话茬有些突然,靛玉还是接上了。    陈初之笑道:“缺的是没有,不过是时候多置办几件衣裳和胭脂水粉了。”    她总不能一辈子扮丑。    ……    白日的集市热闹非凡,陈初之与靛玉和杜笙穿着普通地四处逛着。偶尔有好看的小玩意,不论是陈初之自己喜欢,还是靛玉和杜笙流连忘返,陈初之都会大手一挥,直接买下。她有好久没如此自在了,恨不得用完所有的例钱。    靛玉和杜笙更如是。做侍婢的她们并不富裕,要么家徒四壁,要么父母双亡,俸银从来都好好地存着,鲜少铺张。但是,今日在陈初之的影响下,竟也忍不住地买了几样。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可真好。    三人两手抱得满满的。一直走到晌午,腹中空空如也才停下来休息。陈初之随便选了一间茶肆,点了三碗汤面,并着一壶茶。茶肆的老板是位姑娘,年纪比陈初之要长,但也不过二十几岁。青丝用葛巾兜住,腰束遮尘的蔽膝,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老板娘端饭食上来,和善地与陈初之等人道:“客官慢用。”    声音也是柔柔细细的。    杜笙说,等她到了年纪被放出府后,也要像这位少妇一样,开间自己的茶舍酒肆。陈初之觉得她的想法不错,再去问靛玉,靛玉却说,她大概会如郑妪一样,做陈初之家的老婆子。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貌似还有几分期待。    陈初之笑,“也许我会住在深山老林里。”到时,就没有所谓的婆子了。    靛玉认真道:“只要女郎需要,哪里靛玉都会侍奉。”    闻言,陈初之默了默。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她很感激靛玉。    然而,这份感激还没持续多久,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茶肆内院传来,“萱娘,我想你了,你忙完快点进来!”    陈初之一顿,手中的木箸没拿稳掉落在地。    老板娘见状,立马换了副新的送上来。陈初之对她笑,询问:“刚才那个声音很好听,是夫人的夫君吗?”    “不是。”老板娘摇摇头,坦诚地说:“一个有趣的少年罢了,女郎认识?”    “不认识。”陈初之冷漠,“只和一位故人有点像罢了。”    一位可能看不见明天太阳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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