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花园里站上那么久,闷得快透不过气后,下意识地翻窗跳进了这个黑不隆冬的房间。    于是他现在站在这间布置得像个研究室的小房间里,看着一桌子的草稿纸,皱起了眉头。    桌上还堆着不少被解体了的枪/支,部分零件甚至被切割研磨成金属粉,看得出来研究它们的人很急于解析成分。罗拿起其中一张,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借着月光扫了一眼后明白了这些都是地下港口里缴获的军/火。    雷哲当家应该是想从武器的金属材料中找出它们的生产地,所以那个人肉矿物分析仪忙活了两天两夜……大概也不是夸张。    酒铁矿……?他刚刚从纸上读到这种出产国相当有限的矿物,注意力就被桌上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一盒抽了一半的烟。他皱着眉头要把它随手丢进废纸篓,却发觉这个烟盒有些奇怪——没有商标也没有任何文字,单纯只是个纸盒,于是疑惑之下,罗抽出一根纸烟嗅了嗅。    不是普通烟草的焦油味,而是一股浓郁的药草气扑面而来,罗是个外科医生,但他的草药学知识储备也不差,这股气味在他的大脑里东窜西窜,找到了归属。    偏辛的苦味……四羽海草,罗立刻想到了这种生长在深海、具有镇痛效果的植物。    镇痛剂,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娜卡会需要镇痛剂,而且还是时时刻刻咬在嘴上猛吸的那种。    难道是身上有隐伤?医生的本能让罗丢开了纸烟盒,径直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对熟睡中的女孩伸出手,蓝绿色的光圈在黑暗中亮起,然后随着他的手逐渐划过女孩的全身。    【扫描】一一检查过她身体的各部位,包括肌肉、内脏、血管甚至是皮肤,娜卡的身体状况报告在罗的大脑里迅速成型。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就像小时候他掀开女孩的上衣给她听诊一样理所当然,而某人也只是在梦中微微嘟囔了两声,没有被惊醒。    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正常,罗没能在她身上找到任何有慢性痛症的隐伤,只有一些这次大战留下来的伤口,比如说小腿的肌肉撕裂。    伤口裂成了这样留疤了怎么办……他习惯性地想抓着她的脚腕把人拖过来治疗,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意识到,眼下的场面似乎有点……不太妙。    窗外月光照进来,夜视能力很好的罗可以清晰地观察这个睡得昏头昏脑的家伙。他们重逢在一个很糟糕的时机,以至于他现在才来得及仔细看看她。罗发觉她头发长了很多,黑黑卷卷的披散在沙发上真的很像海带。而她的睡姿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依然像只奶猫一样蜷缩身体,搂着枕头睡得正香,短袖热裤毫无防备地展示着两条修长的腿。    罗想起来两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脸,不过那时候周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她脸上戴着呼吸面罩,命悬一线。    而现在她的胸口正随着平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这就说明这具身躯的主人活得很好,她没有被两年前那件事情给毁掉。    罗低头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有些五味杂陈。    他当然看得出娜卡身上的变化,那些变化悄然发生在他所不知晓的时刻。而他们从小到大的每一次变化,无论是佩金夏其他们从不良少年变成顶天立地的混/账汉子,还是娜卡从病弱的小孩变成蹦蹦跳跳的小母鹿,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唯独在小姑娘慢慢蜕变成女人的时候,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缺席了。    想想她小时候连家门都出不去,对外界的认知都来自他们的口述……如今居然明目张胆说她不要回家了,罗莫名有些不满。    她的耳边有东西在黑夜里闪了一下,罗定睛一看才看见那是一个耳坠,一个切割成四芒星形状的黑曜石耳坠。有一缕头发滑了下来,弄得她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痒。    罗伸出手想帮她撩起来别回耳后,就在他触碰到那撮头发时,女孩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下一秒她抄起枕头糊在了罗脸上。    “王/八/蛋老娘通宵两天了我说了别吵我我要睡觉你还敢搞夜袭夜袭你/妹/啊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信不信我拉个手/榴/弹和你同归于尽……”    软绵绵的枕头狂风骤雨般一下一下砸在罗的脸上和身上,被惹炸了起床气的女孩显然以为她在砸某个热衷搞夜袭吃豆腐的老狐狸,下手一点都不留情面,硬生生把罗给砸懵/逼了。    搞什么鬼……懵/逼中的罗依然维持着他那强烈的自尊心,一下心头火起,伸出手就抓住姑娘揪着枕头的手腕,把她摁倒在沙发上扣了个严严实实,在她耳边吼:    “你又在发什么疯?!”    手腕上过于粗暴的力度也让娜卡终于是清醒了过来,会这样掐她的恐怕不是被锤了只会嗷嗷笑着求饶的老狐狸而是另有他人……于是她呆呆地看着把自己摁在沙发上,眼里快要喷出火来的罗,努力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啊哈……罗,晚上……好啊……”    好个大头鬼啊!!为什么是罗啊?!!现在她剖腹自行了断来得及吗?!!!    十分钟后,灯开了。    娜卡老老实实跪坐在地板上,头上顶着超大一本的硬壳词典在反省,腰杆挺得笔直,动都不敢动安静如鸡。    她觉得她完了,她长那么大少有和罗正面起冲突,第一次是穆卡去世的时候,第二次是两年前,这两次争吵毫无疑问都极大地改变了她命运的轨迹……而这第三次,她把罗揍了的理由居然是没睡醒。    可她真的好困啊,而且罗为什么大晚上的会在这里啊……疲倦感又涌上来,娜卡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罗立刻一个杀气腾腾的眼刀,惊得她缩了缩脑袋。    而罗正坐在沙发上,努力揉着太阳穴压下心头的恼火和不满。他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习惯发号司令和掌控一切,整个红心团都跟着他指挥行动,面前这个罚跪的人理所当然也是一样。    但重逢之后他俩的相处模式就乱套了,她唐突地投入战争,侥幸地活下来,战后抱着他哭得像个傻子。然后他刚一醒来她又翻脸不认人,振振有词说了一大堆在他看来无聊至极的理由,总得来说就是——她不回去。    还拿枕头砸他,造反了。    这时候娜卡突然吃痛地低呼了一声,罗很疑惑地看过去,看见这小妮子正不安地挪了一下左腿膝盖,那里还包着一圈圈的绷带。    他记得那里是有伤……罗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去桌子旁边,在一堆乱糟糟的草稿纸、枪械零件中找出了半卷绷带纱布,又走了回来。    “坐过来。”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一样透着淡然和冷漠。娜卡困倦的大脑似乎难以理解他的用意,又被他甩了一个眼刀后才清醒,小心翼翼挪到他身侧的位置上。    “腿。”  “啊……?”  “我说,把伤给我看看。”罗无奈地揉揉太阳穴,觉得两年不见,这女人石头脑子的迟钝程度怎么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一点长进都没有……    娜卡还在犹豫,□□脆直接抓着她的脚踝把她的小腿粗暴拉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她惊得下意识想像只仓鼠一样蜷缩起来,但罗娴熟地拆开了她腿上的绷带,温热修长的手指摁上她的肌肤,她立刻就怂了,动都不敢动。    罗垂着眼睛很认真地帮她检查伤势,丝毫没有看到一旁女孩已经有红云飞起的脸颊。他是个足够优秀的医生,绷带拆开后他一一捏过女孩小腿的各部位,确定她肌肉和骨骼的状态,食指中指并拢,亮起了很小一团蓝绿色的光圈,那是手术果实能力中可以催化外伤愈合的招数——【治愈空间】。    “小人族没有给你们治疗么?”他记得小人族小公主的治愈能力很方便,不至于两天治不好这种程度的伤口。    “啊……”娜卡有些悻悻的,“治愈蒲公英的数量不是很够,就给了竞技场那些人……反正我的伤也没什么要紧。”    “……啧。”罗一阵无语,干脆放弃和这个石头脑袋对话,专心处理伤口。    专注工作的男人总是有种别样的帅气,罗微微低着头,【治愈空间】蓝绿色的光映落在他灰色的眼眸里,忽明忽灭。娜卡整个人半躺靠在沙发倚手上,抱着枕头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两年没见的人,她记得自己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看罗帮人治疗的样子,这时候罗身上会收敛戾气,虽然皱起的眉头里夹着点不耐烦,但其实那是一种医生本能般的关切。    她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发现两年的冒险把他塑造得更加成熟干练了,男人专注而冷淡的模样落在她眼里,小心脏已经完全乱了套。    这人怎么比两年前更帅了……小腿皮肤上传来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和触感,倦意跟着安心感一起席卷而来,她低低呜咽了一声,把滚烫的脸往枕头里一埋。    房间里只有他们俩的呼吸声,偶尔有风吹进来翻动稿纸,哗哗地响两声。窗外是明晃晃的月亮与清脆的虫鸣,男人沉默着给女孩处理她小腿上的伤,两个人都不说话,任这个夜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    “罗……你的伤势好点了吗?”娜卡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在罗身上的绷带上扫来扫去。    然而罗没有给她回应,气氛一安静她困倦的大脑就更混乱了,于是开始絮絮叨叨:“雷哲把吃的送过去了么,按着你以前的口味做的……”    “娜卡。”罗突然打断了她的唠叨。  “………怎么了?”  “你这两年去哪里了?”  “雷哲救了我……之后一直呆在人鱼岛。”  “你在他手下工作?”  “应该算是吧……”  “你到德雷萨罗斯,也是因为他的指令?”  “嗯…………”  “……喂。”  “………………”    娜卡的嗓音有点闷,每答他一句都要停顿很久很久,似乎在斟酌怎么回答才能让他满意,罗不用细想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虚。    可罗没听清她最后细软的呢喃,只听见了她平稳的呼吸声,偏过头一看才发现娜卡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她太困了,战后雷哲一直在催促着那份分析资料,以至于她战后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一直扑在了工作上。    罗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思考要不要去敲她的脑门把她弄醒,毕竟他的问题还没问完。事情结束后他也有精力去考虑一些别的了,雷哲那个混蛋的话浮上他的心头,影子般萦绕不去。    【她是一块绝佳的盾牌】    “要是佩金他们在的话,大概都不需要我动手,就足够你死十次的了,雷哲当家的。”罗看着女孩轮廓柔和的睡脸,喉咙里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灰眸里的戾气翻涌,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警告着某个影子。    “唔…………?”    已经沉入梦乡中的人敏感地感觉到了他腾起的杀气,不安地嘟囔了一声,但因为疲惫和身边有可以信任的气息,她少有地没有暴起警戒,只是抱着枕头的手松开了一只,在空中空落落地抓了几下。    他无奈地把杀气按捺下去,握住了她那只寻求着安全感的手,十指紧扣捏了捏,娜卡立刻安分了,舒展开了眉头。    罗继续处理她的伤口,确定伤势没大问题之后帮她更换了新的纱布绷带。他站起身,最后帮她调整了一下睡姿后便熄了灯,在一片黑暗中关门离去。    窗外明月高悬。    罗穿过花园的时候,感觉到袖子上莫名有些剐蹭,抬手一看才发现手上挂着一枚黑曜石的耳坠子——大概是娜卡发疯砸他的时候,无意中勾在了他身上。    ……算了,明天再找机会还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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