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于文宙被俘时,还穿着中将军服,他索性大义凛然地对共军战士说:“我是新88军军长于文宙,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一个战士笑嘻嘻地说:“没事,你别紧张,我们优待俘虏的。”听他那轻松的口气,好像不是抓住了一个中将军长,而是钓了条普通的鱼一样。 于文宙被带到了村里,很快独自一人被押走了。他转头看着妻子曹岚、参谋长叶育民、作战部主任段清、野战医院的张锴张楠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曹岚没有哭泣,她默默地看着丈夫,两人的目光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最后被距离所分隔。 前面还没人的村子突然人多了起来,一个长相精神的士兵看到于文宙,走了过来:“这是谁?我是27军的连长。” 刚才满脸笑容的战士对他说:“他自称是什么军长,你要不问问他吧。” 这个连长眼睛突然发亮起来,他换了一副严肃的样子:“你把他交给我们吧,你放心,我们上报的时候会提到你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个连长就拽着于文宙的胳膊走了。他一边走一边问:“你是什么部队的军长?” “我是新88军的。”于文宙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 “哦,真的假的,我是27军的,追你们追的好苦,我在路上都吐了。” 于文宙不知回什么好。 往前走了一个村庄,里面到处都是休息的共军。几个人高声嚷道:“妈的,总算打完了,老子今天饭都没有吃。” 连长把于文宙带到了一个屋子里:“你先进去待着,一会儿有人来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不要怕。” 于文宙坐在屋子里,想起了去年9月份也是坐在这样一个屋里,和刘云鹤交谈着。 一个小时后,他突然听到外面有激烈的争吵声,用的是自己听不懂的方言。 门被撞开了,两个强壮的士兵走了进来,用枪指着他:“你,出来,跟我们走。” 于文宙看到门外挤满了人,那个连长大汗淋漓,热出来的,急出来的。他尖叫道:“你们这是违反纪律!明明是我们27军抓住的,你们凭什么带走?” 旁边一个像是军官的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差点把连长推翻了:“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和你们27军有什么关系?你们的人在哪里?嗯,指给老子看看?” 连长呜咽着在说着什么,于文宙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天快黑了。 他被押上了一辆吉普车,身旁坐着的就是那个推人的军官。 军官从兜里取出一张画像,于文宙瞄了一眼,是自己的画像,好像还比真人帅一点。军官仔细对比了一下,于文宙不客气地打断说:“我就是于文宙,你不用看了,你们怎么连我的照片都没,只有画像?” “他妈的。”这个军官骂了一句:“我怎么知道,军部不知道怎么办事的。” 之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开了多久,车停了,于文宙被拖出了车外,这是一个一片漆黑的夜晚。 “行了,你进去吃晚饭吧,吃完睡觉,明天有人来看你。”这个军官很不耐烦地说:“妈的,累死老子了。” 这是于文宙被俘的第一个夜晚——也是倒数第二个。 第二天,于文宙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吃完,他敲了敲门,外面的卫士打开了门:“你干嘛?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随便看看。”他惨笑道。 “哼,有什么好看的?你好好待在里面反省反省。”卫士没好气地说。 吆喝,这个鸟卫士“思想觉悟还挺高的”,于文宙冷笑道,他关上门,躺回了床上。 中午,于文宙吃完饭(两菜一汤,还不如在济南起义时的四菜一汤,当时他还只是个上校师长呢),卫士刚把饭碗拿走,门外就冲进来一个人,把卫士撞在了一边。 “给我滚出去。”这个人指着卫士说,卫士弓着腰逃出了门外。 于文宙注视着眼前这个人,有一点眼熟。对了,不是有一点,而是很眼熟——眼前这个人就是前14纵纵队司令,现32军军长卢俊逸。 卢俊逸二话不说扇了于文宙一个耳光。 “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今天会落在我的手里?我就知道,天道酬勤,以前一直没机会和你打,这次渡江战役,老子故意装傻充愣,没听上面的指示,擅自带着一个师往你的防区追,你那个什么鸟师的师长黄熙已经被我们打死了。” 于文宙的心猛地一沉,差点晕了过去。 “呵呵,算了,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们军打死的,被友军抢先占了便宜,妈的。你没想到吧,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华野的掌控之中,你那好参谋长王赞真是尽心尽责啊,从内战开始到现在,给我们发了那么多情报,这个老B还是有两下子的。” 王赞,怎么可能?王赞怎么可能是共产DANG?不可能,于文宙心里想着,王赞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怎么可能是共产DANG?他的脸上又被火辣辣地扇了一个耳光。 “怎么,你不相信?哼,到时候你亲自问问你的好部下吧。昨天我的前卫部队听说你被27军的什么鸟连抓到了,我马上派人把你抢了过来,不容易啊不容易。”卢俊逸绕着于文宙走了一圈:“这都多少年了?这都多少年了?拜你所赐,当年我听说你加入了国民党,老子就反着加入了共产DANG。我有今天还要感谢你啊,没有你,我估计也像你一样被共军活捉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荒唐,疯狂……于文宙的脑子快要短路了。 卢俊逸盯着于文宙看了好久,好像一头狮子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一样:“你那傻朋友刘云鹤现在还是个师长,当初你们两个多牛逼啊,现在呢?一个在我手上,一个混了几十年还是个破师长,你们真的比得过我吗?” 他得意地看着于文宙,羞辱老冤家的感觉,真好。 “二十多年了,于文宙,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现在看你这幅鸟样,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胜利了,于文宙,你是失败者,你的成功是暂时的,我的成功是永恒的。” 卢俊逸咧嘴大笑起来,活脱脱像一只癞□□。他起身离开:“好好地在监狱里改造吧,你这条癞皮狗。” 从卢俊逸升任14纵队司令以来,打了无数胜仗,但都没有这间小屋里的胜仗来的关键。这两巴掌就像消灭了国民党20个军一样解气,他太高兴了,这种狂喜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就好像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夜深了,兴奋地卢俊逸久久不能入睡,他坐在办公桌前发着呆。当天下午,32军已经向粟裕报告了活捉于文宙的消息,粟裕非常高兴,让他们尽快把人带去——卢俊逸准备亲自把于文宙押过去,他连仗都不想打了。卢俊逸幻想起粟裕夸奖他的场景:“卢军长,真有你的,这次于文宙没有逃出你的手掌心,你给我们立了大功,我会向□□汇报的。” 嘟嘟嘟,响起了敲门声,把卢俊逸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谁啊?”他没好气的说,这么晚了,哪个不识趣的来打搅自己的美梦? “军……军长,有个自称是曹太太的人,说一定要来见你,她说她认识你,如果不让她见你她就自杀。一个女人在那里不停地闹,我们也没办法,只好让她过来见你了。”门外的卫士结结巴巴地说。 卢俊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曹岚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不过此时此刻又有点陌生。卢俊逸回想起了中学时期追求曹岚失败的经历,那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猛地想起,曹岚,曹太太,这不是说明了曹岚就是于文宙的妻子吗?尽管他早就知道曹岚当年选择了于文宙,但从未真正意识到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实际上,卢俊逸的潜意识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只是他的表意识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让她进来吧。”卢俊逸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轻了很多,这是怎么了?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些。 曹岚进了屋子,她的眼睛红肿,但面露坚强。卢俊逸本来想站起来,却发现屁股好像黏在了凳子上。 “你,你怎么来了?” “我向卫士打听,听说你在这儿,所以想来见见你。” “哼!”卢俊逸猛地站了起来,不过脚有点发软,差点没站稳:“你想来见我?你当我是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 曹岚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她慢慢靠近了卢俊逸,卢俊逸的心跳个不停,好像走过来的不是他二十多年前朝思暮想的女孩,而是一只想要生吞他的猎豹。 “你,你别过来。”卢俊逸心烦意乱地说。 “我这次来只是想跟你道个歉,解除一下误会,你怕什么?”曹岚突然胆子大了起来。 “误会?呵呵,我和你之间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想干嘛,你想向我说情,把你的男人于文宙放走。不可能的,我告诉你,自从解放战争开始,我听说于文宙也来到了华东战场,我每一天都想打败他,抓住他。以前在山东的时候,许世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是不准我去打独立88师。这次,我冒着被处分的危险,擅自带了一个师去追新88军,我终于成功了。想凭你的几句话就放走他?没门,你死了这条心吧!” 曹岚没有理会他,她离卢俊逸越来越近,他的脸上已经感受到了曹岚鼻子吐出的气息。 “你想干嘛?”卢俊逸有气无力地说。 曹岚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他的嘴唇被她的给堵住了,那一刹那,卢俊逸的脑子如同炸裂了一样,过去几十年的种种像电影快进一样飞速扫过,他头昏到无法思考,一把把她拉到了床上。 这究竟是自己的战利品还是曾经的爱人?卢俊逸不知道,当大脑停止运转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本能了。 即使这是大战后一个寂静的夜晚,这对男女也没有发出什么响声。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口包含着狂喜、错愕、慰藉、心情沉重的气。卢俊逸瘫倒在床上,身旁的曹岚在小声啜泣。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求求你,放我们走吧。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自杀,我就死在你面前,到时候如果你还对我有感情,就把我埋了吧。” 她的这番话选对了时机,这个时候的男人刚好全身心地进入了无欲无求的升华精神境界。卢俊逸闭上了眼睛,二十多年前心爱的少女,如今以这种方式和他交织在一起,他不禁问自己:我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卢俊逸的脑海里再也没有他恨之入骨的于文宙了,只有这位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却在他心中永远是当年样子的女人。 “你先回去吧,我一早派车子安排你们走。快走吧,乘我还没改变主意。” 曹岚擦干眼泪,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 “小岚……如果我们再也不能相见,请你保重。听我的话,别跟着军队了,国民党已经完了。” “我知道。”她小声回复。卢俊逸紧紧地抱住了曹岚:“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一分钟后,她走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再见。 卢俊逸跌坐在位子上,他很想睡觉,如果这一觉不用醒过来该有多好。 天亮了,没有人给于文宙送早饭,他自嘲道:呵呵,落到卢俊逸的手里,连饭都没得吃了。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但不同于以往的大声敲门,这一次很轻,如果不是安静的清晨,他怀疑自己根本听不到。 眼前的这个30多岁的男人神情紧张:“你跟我走吧,别吭声。” 于文宙别无选择,他跟着这个男人往外面走去,早上的共军营地人数稀少,远方的几个战士在锻炼身体,看的不是很清楚。 于文宙在带领下坐上了一部吉普车,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这是卢俊逸为他安排通往刑场的车。 但他看到后座上坐着曹岚,很明显,她一夜都没合眼。 “你?小岚?”他放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曹岚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姿势,这个男的顺势递给于文宙一张纸条,然后走到了前座坐下。 纸条上不知道是谁的字,上面写着:“于文宙,我念及对她的旧情,决定放了你们。除了她,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从过去到现在,我都不屑和你为伍,请好自为之。” 念及对她的旧情?于文宙一字一句地反复读着,他转头看着曹岚,在心里问道:小岚,你是不是去找卢俊逸求情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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