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与故土

车开到了一条小河边，这条小河明显可以直接涉过去，但河上还是造了一座比较精美小巧的桥。　　“小同志，你在这里等我，我送他们下去。”　　于文宙和曹岚紧拉着手，跟着下了车。　　“你们过了桥，往前走几百米就是国统区了，我估计那里是没有军队的，你们的人早就逃光了，南京撤退的部队已经被我们包围在了广德，等你们安顿好，他们也就差不多被消灭了。这是给你们的路费，赶紧收下。我是卢军长的副官，奉命送你们走，请放心，我们向上汇报时，会说抓错人了，所以直接给放了。如果你胆敢还有下次，那谁也帮不了你了。”　　于文宙差点脱口而出“谢谢卢军长”，但他硬生生地把话咽回了嘴里。　　“多谢你了，请多保重。”曹岚替丈夫表示了感谢。　　两人往前走去，宁静的乡村没有战争袭扰的痕迹，一切是那么的悠闲，这本该是全中国土地上应有的样子。　　“小岚，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讲讲。”　　“恩好，文宙，昨晚我去找卢俊逸了，跟他消除了以前的误会，之后我以死相逼，他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放了我们。”　　于文宙觉得不可思议：“他真的就这么轻易地放了我们？”　　他不打算告诉妻子昨天下午被卢俊逸羞辱的事情。　　“是的，我想他还是念旧情的。如果我死在他的军营里，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共军纪律很严明，他解释不清的。”　　于文宙长舒了一口气，缓解了紧张到麻木的身体和心情。尽管他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不愿去多想了。　　他们每走一步，就离战争越远。走着走着，于文宙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杭州嘛！　　“小岚，我们赶紧回家，看看爸妈有没有搬走，这里就是杭州啊！”　　　　这再也不是于文宙印象中的家乡了，街上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逃难的人、喊叫的人、抢购东西的人和散兵游勇数也数不清，他和曹岚跑的精疲力尽，甚至超过了前几天新88军撤退时的疲惫。　　快到了，快到了，于文宙鼓励着自己，熟悉的街景一幕接着一幕，他回来了，这一次，以一个光杆司令的身份回来了。　　“儿，儿子？”老于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爸！”于文宙奔了过去，抱住了晃晃悠悠站起来的父亲。　　“好儿子，好儿子，快进来，小岚，你也进来。”老于赶紧招呼着：“孩子他妈，你看谁回来了！我就说他会回来的！”　　于太太从屋子里飞奔出来：“儿子，好儿子，你要吓死我呀！”她抱着于文宙亲了又亲。　　“你赶快把老曹他们叫过来，快点。”老于开始发号施令，于太太放开了儿子，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连鞋子都没换。　　过了一会儿，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曹夫妇过来了，几年没见了，父母变成了这个样子，曹岚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爸，妈！儿子呢？”　　“他去街上采购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老曹的声音颤抖着：“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快跟我们讲讲。”　　“嗯。”曹太太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于文宙。　　“爸，妈，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台湾吗？”　　曹岚还没和于文宙谈过以后的打算，虽然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丈夫会跟随国民党去台湾，但听到于文宙在自己身旁亲口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　　“儿子，你想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老于坚定地说：“我们呆在杭州，就是盼望等你回来，我想，只要你没出事，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如果我们走了，你去哪儿找我们呢？”　　“好。爸，妈，我们输了，只能去台湾了，共产DANG不会放过我们的。等儿子回来，我们找关系一起走吧，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可是……”老曹犯了难：“钱我们暂时是不缺，可是生意呢？我们在这儿还有生意呢，这怎么带走？”　　“老曹，只要人在就行，有什么比家人团聚更重要的？”老于说。　　有什么比家人团聚更重要的？是啊，于文宙这才恍然大悟，在军界混了大半辈子，他从来不明白这个道理。　　门开了，于安福走了进来，看到眼前出现这么多人，他突然愣住了。　　“爸，妈？”于安福极度困惑地问道。　　于文宙顿时感到十分悲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就是自己的亲身儿子，然而，此时此刻却像陌生人一样站在他的面前。“儿子……”于文宙叫的很小声，如同蚊子叫一样。　　“爸，妈。”他重复了一遍，语气稍稍确定了一些：“你们怎么回来了？”　　“儿子，我们总要回来的。”　　“文宙，我听说共产DANG已经渡江打过来了，如果要去台湾的话，我们是不是快些走？”老于顾不得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事了，这才是当务之急。　　“对，我去做。”于文宙刚一说完就后悔了，我去做？此时此刻的他，在杭州不认识一个人，纵使他身居中将军长之位，一时半会儿又怎么在杭州找得到关系？　　老于笑了：“没事，儿子，交给我吧。”　　　　20天后，于文宙一家7人从福建坐上了驶往台湾的轮船，这位中将军长没有带一兵一卒前往台湾，只带了身边的6位亲人。　　他脑海中浮现了很多身影，被俘的叶育民、段清、张凯张楠父女俩；倒在他面前的学生兵刘红羽；为了掩护部队撤退英勇阵亡的黄熙；还有卢俊逸口中的“共谍”王赞……随着轮船驶离大陆，这些人、这些事好像也慢慢远离了。　　他想起回杭州的当天晚上，曹岚哭着劝自己：“文宙，答应我，不要再回部队打仗了。你别去想别的，想想我，想想家人，你还愿意让我们受苦吗？”　　于文宙没有选择，兵败后，他甚至从没联系军中的任何人，他就这样“退伍”了。　　曹岚被于文宙揽入了怀中：“我答应你，以后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她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此时此刻，曹岚正站在于文宙身后，看着丈夫对着大海发呆。　　老于可以搞到去台湾的船票，而留在台湾就要看于文宙的了。根据国民党的政策，军人赴台的限制是最少的。军事机关及部队迁台者只要将名称、番号、主管姓名、人数、武器及任务、驻地等通知警备总司令部备查就可以了。　　留在台湾是一回事，在台湾过的怎么样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