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故人戏折 翌日五更,大军准时启程。众将士叹惋营门的那棵老树渡劫未果,遭此横祸。白纾姮上马车前偷瞧了一眼老树焚烧过后余下灰烬,即便被削去九成灵力,百丈之外纵火焚树,真不愧狐中赤火。 苏门军出了兹木城,由此军分五路,下属各营中将带各营士兵分次回大轩。苏门铁骑为首急行,随苏门军主帅回大轩帝都长安城。女姜使团安全起见,紧随苏门铁骑之后。明显感觉行军速度加快,马车一路颠簸,一众来自女姜的老奴侍女皆叫苦不迭。 她在马车内待得安稳,这速度真是极好。不日便可到大轩帝都,脱离来自苏门军和女姜的双重束缚,那时来去自如,妙哉妙哉。 正午,临近河畔,女姜使团随行的宫奴们下了马车皆脸色苍白,头重脚轻。白纾姮率先走下自己的马车,紧着几步路去搀扶后边随行的宫奴们。到底不是军人体魄,这一路多颠簸,这等行军速度自是受不得。 她刚扶一老奴坐在青石块上,只听负责运送的管事慌慌张张的喊着:“大人,大人,不好了!” “不急不急,您慢些说。” “老奴方才盘点贡品少了一木匣,想必是今早出发落在营地,唉呀,老奴老糊涂了,这可是大罪啊!” “幸好今日只走了半日,那地人烟稀少应不会有什么人经过捡拾,先不必通报龙扬将军贡品遗落,我去寻就好。”她安抚着惊慌的老奴,随即拔下自己的玉簪塞入藏于袖口,拾了拾信心,顺着苏门铁骑的最尾一路向前走去。 若是女姜贡品遗落自然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她不愿予他什么麻烦。倒不如假称是自己首饰丢失,自己去寻,与他也没什么干系。 她一路走过,苏门铁骑的男儿的目光尾随在她身后,连连低声赞叹她仙姿绝尘,来自北藏的异域之色,倾国绝代,所过之处仿若步步生花,而他们却连半点倾慕之心都不敢有。 苏澄扬知军中将士所望之人正缓缓而来,他下马以待,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她又选了个适当的距离,双手抚肩,欠了欠腰。苏澄扬也合手拢与身前,微微拘了个礼。他也不得不心中暗叹,猜她年龄不过十六七,独身在外行规有矩,将自己保护的如此周全。 他不会知晓,与他说的每一话,她的心都在微微颤动。好似现在,她见他无关怨恨,亦无关情爱,单单回忆令她心悸。若非必要,她不会与他对话,若是必要,她总尽可能离他远一些,这是一种保护,出自本能。 “龙扬将军,在下有一玉簪昨夜休息时,落在营地了。能否借您一匹马,将军可带军先行,天黑之前,在下一定赶回!望将军应准。” 他见她玉簪的确不在发间,青脂凝玉的簪子论谁走了多少里地那都是要找回来的。微微皱眉,这北藏女子美则美矣,脑子着实不灵光,如此贵重稀罕的东西说丢便丢了。 苏澄扬有他自小存于骨中的君子风度,自是拒绝不得,命令下去:“和秋,牵匹马来。” “是!”单和秋得令,牵过来一匹备用的枣红色战马。 她接过单和秋手中牵马的缰绳,对着苏澄扬微微颔首,以表谢意,熟练的跨上马,绝尘而去。予她来说,自是不必借马,可倘若不借,该如何解释自己当日来回,凭一双脚走吗? 缰绳将她手掌勒出一条红痕。之前在北藏骑过个把时辰的马,那马是家马,温驯的多。战马性烈,放开缰绳便是撒欢似的跑,难以把控,若非是自己力气大些,这马都停不住了。一路骑回昨夜驻营地,她只觉骑马是件辛苦的事,以后当离骑马这件事远远儿的。 木匣朱漆泛着暗光,蒙着少许的土被遗落在地上,想必是这木匣过小,装车时无意间从捆绳的缝隙间掉落的。她刚要弯腰捡拾,背后却传来一阵厉风,剑鞘抵过掌风迸出碰撞,转念间,他结实的挨了一掌,若他躲了,这一掌只会结实的落在身后这个女子身上。 那掌风犹如赤火,胸膛如烈焰扫过那般炽痛!来人发丝尽白,面瘦骨削,形如枯槁。囚禁于昆仑大狱近两千年,那年只有五百岁的妖艳赤狐,也着着实实两千余岁了,如今容颜不再,宛若一耄耋老妪。 腹内如火,痛的勉强用剑撑地,单膝跪地支撑自己身形不倒。虽痛,却不曾听他吭过一声。 她见他额顶尽是汗珠,唇间发白,随即走上前将他护在身后,袖中玉簪落在手中化成银剑,凝视着邕墨道:“你我恩怨,伤不得凡人!” 邕墨苍老的声音如同幽灵鬼魅:“姮儿,他待你多狠啊!你竟还护着这个男人?九尾狐竟个个都是情痴,姐姐是,呵呵,你亦是。” “本为同族,我劝你回昆仑自首,你也知昆仑极刑,可是永世不得超生!” 她知道他听见了,却并不想接着邕墨的话说下去,她无法辩驳邕墨的话,的确,他待她狠,可情痴,她却不敢苟同。 “只为了一个不要你的男人,舍弃了仙道正果,啧啧啧,我听了都替你遗憾。姮儿,听长辈一句,人间的男人,要不得的。”邕墨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戳中她的伤心事,害她一时失神,再回眸,邕墨已化作赤狐,奔入丛林之中。 她自不能追去,身后还有一伤员,总要将他带回去。 白纾姮转身将他扶起,并未作何言语解释。有些事情戳破了,她却不愿面对,不说任何无关紧要的话。想着的皆是如何将邕墨押回昆仑大狱,本为同族,她自不愿兵戎相见,同族之间相互残杀。 苏澄扬胸口如绞了团火,炽热痛楚却敌不上心底满满震惊,像绝症之人寻得对症之药,像久旱之城逢得一场甘霖。他直直的凝着她的容颜,好似要把这容貌刻在骨头缝间,融于眸光深处。本是因她方才举手牵起缰绳时,他已注意到她袖口中的玉簪一角,心有疑虑,这才紧随其后。 昨夜经单和秋一说,他虽心有疑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她!他有满腹的话要与她说,望她能宽恕那时走投无路的自己,他非是甚冷情之人,他只是被逼到绝境。那年那时,她待他的好,他都看在眼底,记在心上。 可若她一路皆不言不语,此生不过数十年,亦是那般错过了。知她安好于世又如何?负疚如他,亦有谁人可解其抱憾终生。 幸得,天可怜见。她回来了! 夜幕繁星如斗,帐外冷风瑟过。白纾姮搬个小木凳蹲坐在帐门口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狐狸脑袋本就不灵光,接下去该如何行事?她一点着落都没有,晃着脑子,仿佛能听到满脑子浆糊也在晃荡。 苏门军自有军医替他诊断,她不便操心过多。待苏澄扬苏醒后自会说明为何受伤,她亦不便言过太多,只对众将士道了句“待龙扬将军苏醒,请替在下谢过”。遗落的木匣归于负责总管的老奴,老奴差些要对她三叩九拜,凡间礼教规矩过盛,她自然是受不得。 她双手捧着脸,左叹一声,右叹一声,如今之计,亦是走一步看一步,依苏澄扬之前那般厌嫌自己且躲避不及的模样,日后应是碰不得面了。唉,自己再不灵光,也知晓在这军中谁的话算数,女姜使团人员众多,需得苏澄扬通融的事自然众多。可如此一来,自己无妨,却连累了旁人。 白纾姮再重重的叹了口气,曾几何时,她便不再愿予旁人麻烦。唉,可这次麻烦惹大了。叹了好几口气的功夫,抬眸见单和秋领着五六个士兵,瞧那几个人的架势是要拆帐了。难不成苏澄扬已然下令要将自己丢出去? 苏澄扬已将原委告诉单和秋,单和秋面上笑的更甚,连忙合手拢个礼道:“末将自知不应打扰大人清休,但龙扬将军有令...” 她低眉往旁挪了两步让出帐门,抿了抿唇道:“无妨,要拆便拆罢。”丢出去是早晚的事,反正自己是狐狸,在何处都能活的好好的。 单和秋见她神情黯然,心里咯噔一下,惊觉坏了!眼前这位准师母怕是会错意了,应让师父来与她说的。无奈苏澄扬刚苏醒,只着了件单薄的素白中衣,自觉不太妥当,才差单和秋前来迎的。 不顾了!师父只吩咐自己将她的营帐拆下移到主帅营帐后地,自己执行便可,其余的事...皆交给师父吧! 苏门士兵手脚麻利,动作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她的营帐拆的干干净净。每顶帐前的火把将前面士兵的影子映在地上,她抱着自己的行李包裹,低首随着地上黑漆漆的影子走,心中还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不知是绕过了几顶营帐,拐过了几道弯。地上的黑影皆不动了,她双臂紧了紧怀中的行李包袱,将半张脸埋在软乎乎的包袱里,也未抬眸瞧瞧周围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人 。 因是入夜,若换银胄,入睡卸甲着实不便,苏澄扬着了件淡青双襟武服,略整发冠,俨然是一丰神俊朗的将门少爷。掀开帐帘绕到后处的空地,见她整个人只能用可怜兮兮来形容,不免责问与一旁的单和秋:“你都与她说什么了?” 单和秋被冤枉的举了三根手指:“天地良心啊!师父,我可连句整话都未说完。” 会否是惊着她了?苏澄扬见她身影孤寂,像是认命般可怜的杵在那里,他也不愿这样惊着她,不过是想离得近些方便照顾,再者“近水楼台先得月”他需的做些什么缓和一下二人关系,才能考虑未来的事。 “禀龙扬将军,圣女大人的营帐已安置妥当。”安置营帐的士兵齐刷刷向她身后的人行了合礼。 闻言,她惊得微微张口,抬眸望了一眼周围的景,苏门军营驻地的中心位置,主帅营帐的后身为她辟出了一块空地,她那顶小营帐便安在此处,与绕在周围的其他将官的营帐相比秀气的多。 美眸流转,目光驻在不远处挺拔硕长的身影上,淡青色的武服令他平添了几分温润,可那铁皮护腕终究冷情似风,吹伤人心。 她并不愿追问为何他要将她安置在此,只是在夜色中朝他欠欠身,本还想问问他胸口还痛否,见他无恙的回了个大轩的礼,嗯,应是康健了。故人重逢的戏折中,譬如动人相拥,或清算往事,都不适合他们二人。她亦转身入了帐,她与他,自是各不相干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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