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土土医馆准时关门打烊。旁家医馆都需盯到戌时末,土土医馆的掌柜偏爱戌时三刻这个不当不正的时辰,有病患问起,掌柜便摇头晃脑回句:天机不可泄露!    将末位患者送走,福亦临揉揉肩膀,感慨世风日下,大夫难为,稍有不甚便是衙门一遭。方才那位病患本是常年在长安济人堂诊治,岂料前几日一官家少爷突发恶疾,济人堂无力回天,大官一状告到京兆府衙称济人堂草菅人命,二十年济人堂一朝倾家荡产。    “师兄,近来可好?”她叫住了福亦临欲回医馆的脚步。    福亦临闻声知人,依旧是那不羁的笑,只道:“自然是好。”    今日,素来戌时三刻乌漆墨黑的医馆一层破天荒的通亮。白纾姮坐在一层西侧所置桌案旁的条凳上,环顾医馆内饰装潢,素雅大气确是师兄一贯风格。    “这医馆如何?你师兄可在哪都能混的风生水起。”福亦临给白纾姮添了杯茶水,矮身坐在白纾姮对面的条凳上。    白纾姮端盏五片茶叶的无色茶水,抿了口道:“师兄,你这茶水可淡的很。”    福亦临回道:“将就喝吧!这也就是给你添五片茶叶,旁人给杯白水,师兄都得掂量掂量。”这乃实话,半分掺不得假,而后意味深长的问道:“这女姜一路到长安顺遂否?”    “托师兄的福,当然顺遂。”她心知福亦临话中所指,只是不愿多提罢了。    福亦临故作惊讶道:“呦,连小师妹也会说这种客气话了!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师尊若是知你如今懂礼知规的模样,岂不是欢喜的要在昆仑山上高歌三日三夜?”    说起师尊,白纾姮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尊他...他老人家在昆仑待的可好?”    “好,那是相当的好!师尊统共就两个徒弟,还都被贬下昆仑,听说师尊如今云游四海,逢仙便提他有两个竟会给他惹事的徒弟,你我二人名号该是响彻西境群巅了!哈哈哈!”    见亦临师兄自豪大笑,白纾姮愈发郁郁,伏在桌上道:“这下子,也是丢脸丢到昆仑上下了。”    福亦临揶揄她道:“小师妹是觉得被贬下界丢人?还是追不到男人丢人?”    白纾姮将脸埋在臂弯,扇睫遮眸,师兄向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愿答,因她都觉得丢人!只可惜了自己那时满心真情实意,在对方看来只是麻烦一桩,扰的对方不安宁罢了。    福亦临见白纾姮兴致不高,自然不好继续拿她往事逗趣,修长食指点了两下她脑门说道:“你这真是修成人身,脸皮见薄。得,聊些正经事儿,你此番来长安是要做甚?”    白纾姮挺直腰身,手里把玩着瓷杯,解释道:“邕墨从昆仑大狱逃脱下界,我一路循她行迹追到女姜。遇女姜大旱,我便向水胤仙君求了个人情,女姜王一高兴便封我个圣女当当,再然后...我便到此了。”    “水胤仙君那老鬼会给你这情面?”    “水胤仙君知我是云极仙尊座下弟子,不给我情面也总得给师尊情面。”这还是拜师尊四处游说她和师兄的丢人事迹,人前不必自报师门,这昆仑山的老神仙也尽数识得她这号‘人物’了。    福亦临听她一番解释,懂水胤仙君给她这人情是为何,随即又问道:“那你这十日过后,准备去往何处?”    白纾姮抿抿唇,无奈道:“待将邕墨捉回昆仑,便寻个清净宝地修行罢。你也知,族长她...并不愿我长居族中。”    “上回去北藏走了一遭,我便看出净翊对你满是不耐,她这族长怎么吆喝来的,心里没个数?你如今修成人身,还需管她什么是非,那本就是你家,不爽便将她赶出灵周山,还反了她不成!”他上次为取回苏澄琬肉身走了趟北藏灵周山,迄今想起净翊嘴脸,凤眼中还满是愤懑。    白纾姮兀自摇头,释怀笑道:“无妨,只要她肯善待尔罕,我去哪里都好。灵周本就是囚人之地,左右我受不得困,不妨学师尊云游一下四海,救济世人,累累功德。”    “你这年岁不大,怎就修成了一副尼姑心肠?啧啧啧,这情劫真是害人不浅。可惜我师妹这幅好皮囊,也不知那位苏大少爷后悔不?要不...师兄去开导开导那个榆木脑袋?小师妹意下如何啊?”    白纾姮冲着福亦临“呵呵”两声干笑,平心说道:“感情这件事委实辛苦,我在灵周山时读过许多话本与戏折子,哪一出也没我那时辛苦,如今我也不愿再做些辛苦的事。且他前不久向我道过歉意,说当时不该错怪我,我理解他当时处境,也不怪他,怪只怪那时我一心执念,看不开罢了。”    “呃...他...只是向你道声歉?”    “当然,我与他除此之外,也无情可叙吧。”连兄妹之情也仅存于他与苏澄琬之间,自己与他,许是连朋友都算不得。    到头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舍了神位,弃了仙名,终是有家回不得。她因那份执念失去的种种,总需有个尽头。    白纾姮约莫差不多到了京兆驿站门禁时辰,若迟了还需得麻烦府衙,起身告辞道:“师兄,时辰不早了,改日再来看你。还有师兄你这茶水苦涩味忒重,入些新茶,你也尝些新鲜口味。”    她背影翩然没入夜色,福亦临抬手给自己添水,同是五片茶叶,饮在喉中,淡而无味,谈何水苦?心中本苦罢!    西境远山之巅,神山始祖,号昆仑,乃云极归处。有顽徒二人,性行乖张,不服劝训,私自下界,以术法复凡人肉身,犯昆仑律令,触昆仑神威。其云极大弟子药王仙君降九阶神级,逐出昆仑,贬长安土地三百年;云极二弟子千年九尾仙狐,逐出昆仑,因无仙名,罚三百年不得飞升,以此二人为昆仑众仙之诫,处凡世于凡人滥术法者,罪录仙簿,不抵功过!    他起身拾起柜上账本,跨步上二层楼阶,迈上一阶,烛灭一盏,迈入内室,闩紧门栓,空留茫茫幽静。    近半月行军周转,一路舟车劳顿,许是今夜无人在前方立个营帐看管,睡得格外踏实。至翌日巳时初,冷日伴着寒风高挂,锦被将她从头到脚裹的那叫一个严实,连双耳都吝啬显露。    “殿下,现下之际,只得毁门入室了。”门外有个粗嗓子提议拆门。    “万万不可,许是北藏与大轩作息不同,亦或是这一路行军过于劳顿,不急,不急。”    “启禀殿下,瑛将军到了。”    李昭覃转身见飒爽红衣女将迎面而来,步伐稳健,丝毫不输男子气魄,大步流星踏上石阶,合手行礼敬道:“微臣苏澄瑛参见褚襄王殿下!”    苏澄瑛见褚襄王在此颇为疑惑,圣上因感染风寒不便接见使臣,昨日女姜贡品已运往朝廷司管,那褚襄王来此作甚?    “瑛将军来寻圣女所为何事?”李昭覃心中也是纳闷的紧,想来苏澄瑛与女姜圣女之间并无交情也无公干,来此作甚?    “回殿下,圣女初来乍到,又是姑娘家,尚有诸多不便之处,家兄便命微臣前来照顾。”苏澄瑛此言不虚,他大哥昨日一夜未归,去武堂加紧处理因他出征堆积如山的军务,又需核实军功与战利品一并交于兵部。今早回府简单盥洗用过早膳,便打道向兵部赶去了。    今早临走前他对苏澄瑛道句:“你若是得闲,便走趟京兆府。”    她有意回道:“去京兆府作甚?我又无状可告。”    苏澄扬晓她言词故意,扔话道:“你若不去,复军职一事便搁置到你去为止!”    多年的妹妹与下属并非是当假的,苏澄瑛对苏澄扬命她去京兆府的意味心领神会,气不过大哥对亲妹妹连句直白话都吐不出,危言恐吓倒是顺嘴。    屋内人儿坐在床榻上醒神儿,是何人来门外讲话扰人休息?听这动静人还不少,京兆驿站几时允外人擅自出入了?    白纾姮将锦被披在身上,垂腿下榻,水眸半眯,左摇右晃走近房门。    嘎吱—— 她将房门开个窄缝,伸颈偷向外瞧去,这一瞧不得了,六目相对,好不尴尬。惊觉自己还未洗漱,见不得人,慌忙掩上门扉,将锦被往上提了提捂在头顶,身子倚着门框。完了,在昆仑丢了个大人,又来长安丢一遭脸了。    李昭覃心知唐突佳人,忙隔着门扉退步解释道:“本王并非有意冒犯大人,父皇圣体欠安,特命本王为陪同大臣,领大人赏游长安胜景。未预先了解北藏人的起居作息,是本王疏忽了。”    苏澄瑛一侧立着听李昭覃解释语气急迫,心咯噔一声沉到底去,这褚襄王甘愿当个陪玩陪喝陪聊的三陪大臣,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总归苏澄瑛是个女子,比她大哥心思细腻得多,琢磨琢磨得尽快将“敌情”上报。    “殿下说笑了,是在下没来由的懒惰了。在下还未梳洗,不便相见,还望殿下谅解。”白纾姮在屋内倚门回道,听着李昭覃说什么陪同大臣,又是一阵苦闷,她才不需甚陪同大臣,连玩乐都得人看管,便是赏游观景也是了无乐趣。    “无妨无妨,如此本王便回府准备明日各项事宜,明日巳时来此迎大人。”    说罢,李昭覃唇边噙笑负手离去,这在门外一个时辰非是白白候的,原以为她应是个孤清冷傲的淡漠性子,不好相处,然经此一事,只道非也非也!    听脚步声渐远,白纾姮打开房门,见苏澄瑛的面心中甚是忐忑。莫不是来警告自己离她大哥远些?休得再给将门找麻烦?    “呃...呃...见过大人!”苏澄瑛初次于近处瞧她那副异域容颜,有些出神。再思及自己与大哥做过的缺德事,心里亏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退到一旁,客气道:“这屋内还未收拾过,别介意,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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